淡蓝色的雾气像有生命的活物，在透明舱体内缓缓盘旋、上升、再沉降。陈默躺在舱底，睁着眼睛，透过雾气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惨白的灯。灯光在雾中晕开，形成一圈圈诡异的光晕。
舱外的陆振坤正专注地盯着仪表盘。他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跳动，调节着参数：温度恒定在37.2摄氏度，湿度85%，气压略微高于标准大气压。舱内墙壁上那些细密的喷孔持续释放着雾化的“冰蓝”溶液——那是提纯到99%的晶体溶解在生理盐水中的产物，每一毫升都价值连城，也可能致命。
“感觉怎么样？”陆振坤的声音通过舱内的扬声器传来，有些失真。
陈默没有回答。他在感受。
最初是凉意，像薄荷涂抹在皮肤上，清凉中带着轻微的刺痛。然后那凉意渗入毛孔，沿着血管蔓延。他感觉到血液流动在加速，心跳从每分钟65次逐渐提升到75、85、90……
“心率在上升。”陆振坤盯着监控屏幕，“很好。呼吸频率也增加了。你的身体正在适应‘冰蓝’的能量场。”
陈默闭上眼睛。内视——这是武道修炼到一定境界才能掌握的能力，通过感知体内气血流动来判断身体状况。此刻，他“看”到淡蓝色的微粒正随着呼吸进入肺部，溶解进血液，然后被输送到全身每一个细胞。
那些微粒在触碰细胞的瞬间，像钥匙插进锁孔。
咔嚓。
某种东西被打开了。
不是疼痛，不是舒爽，而是一种……苏醒感。仿佛身体里沉睡已久的某些部分，正在被唤醒。
“细胞活性显着提升！”陆振坤的声音里压抑着兴奋，“看这个读数！比注射前提升了200%！还在继续上升！”
陈默感觉到肌肉在微微震颤，不是痉挛，而是细胞层面的躁动。骨骼深处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像冬日的树枝在回暖中舒展。他的五感开始变得异常敏锐——能听到舱外陆振坤急促的呼吸声，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化学试剂气味，甚至能感觉到地板下三米深处，地下水流动的微弱振动。
“太棒了……”陆振坤喃喃自语，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记录着数据，“能量场强度在持续增强，已经超过李教授当年记录的峰值！”
舱内的雾气越来越浓。陈默的视线开始模糊，不是雾气的缘故，而是眼球表面覆盖了一层极薄的蓝色薄膜——那是“冰蓝”微粒在角膜上的凝结。
他尝试动了动手指。
动作比平时快了0.3秒。很微小的差别，但陈默能感觉到。
“尝试握拳。”陆振坤命令道。
陈默握拳。肌肉纤维收缩的速度比平时快了15%，力量增加了大约20%。这不是错觉，是真实的变化。
“力量增强！反应速度提升！”陆振坤几乎要欢呼了，“陈默，你感觉到了吗？你在进化！”
进化。
这个词让陈默心中警铃大作。武道修行讲究循序渐进，任何突飞猛进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而现在这种变化，已经超出了“修行”的范畴。
“停止实验。”陈默开口，声音透过舱内的麦克风传出，“我感觉不对劲。”
“不对劲？”陆振坤笑了，“不，这很对劲！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继续，陈默，继续呼吸，让‘冰蓝’渗透你的每一个细胞！”
陈默尝试坐起来，但舱盖锁死了。他抬手推了推——纹丝不动。这不是普通玻璃，是至少五厘米厚的防弹有机玻璃。
“别费劲了。”陆振坤的声音冷了下来，“实验还没完成。我需要记录完整的数据，从初始反应到稳定期，至少还需要四十分钟。”
四十分钟。
陈默看着舱内越来越浓的蓝雾。按照现在的渗透速度，四十分钟后，他的身体里会充满“冰蓝”微粒。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他真的会“进化”成某种超越人类的存在？还是……崩解？
他回想起二十年前那场爆炸。李教授的实验室里，应该也进行过类似的实验。然后，爆炸发生了。
“陆振坤，”陈默沉声道，“二十年前的爆炸，是不是就是因为实验失控？”
舱外沉默了几秒。
“你很聪明。”陆振坤终于承认，“李教授当时也在进行人体实验，用的是纯度95%的‘冰蓝’。第三名实验体出现了剧烈反应，能量场失控，引发了链式反应……整栋楼都被炸上了天。”
“实验体死了？”
“当场汽化。”陆振坤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连同李教授和实验室里的十二个人，全部消失了。现场只留下一个直径三十米的深坑，和零星的人体组织碎片。”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
“因为李教授错了！”陆振坤突然激动起来，“他太保守了！95%纯度不够稳定，99%才是关键阈值！而且他用的实验体都是普通人，细胞承载不了那么强的能量场。但你不一样——”
他走到舱边，隔着玻璃盯着陈默，眼睛里布满血丝。
“你是‘异常者’，你的细胞强度是普通人的三倍！你能承受住！只要你能稳定在‘冰蓝’能量场中四十分钟，证明人体与高纯度晶体可以共存，我的理论就成立了！到时候，我们可以批量生产‘新人类’！拥有超越常人力量、速度、反应能力的‘新人类’！”
疯狂。
陈默脑子里只有这个词。
陆振坤已经疯了。他被二十年的执念和眼前的实验数据冲昏了头脑，完全不顾这可能带来的灾难性后果。
“你会毁了一切。”陈默说。
“不，我会创造新世界！”陆振坤回到控制台，按下另一个按钮。
舱体开始微微震动。陈默感觉到一股微弱的电流穿过身体——不是电击，而是某种低频电磁场。
“启动能量场共振。”陆振坤舔了舔嘴唇，“让‘冰蓝’的能量频率和你的生物电频率同步。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陈默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不是生理上的眩晕，而是意识层面的震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敲击他的大脑，一下，又一下。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蓝雾中浮现出光怪陆离的幻象——
他看到二十年前的实验室，看到李教授惊恐的脸，看到爆炸的火焰吞没一切。
他看到老街，看到武馆，看到苏婉清站在窗前等他回家。
他看到自己站在一片蓝色的海洋中，海洋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脑电波异常！”陆振坤盯着屏幕，脸色变了，“频率波动太大！该死，怎么会这样……”
陈默咬紧牙关，试图稳住心神。武道修行中有一门“守心”的法门，讲究心神如磐石，不为外物所动。他默念心诀，强迫自己从幻象中挣脱。
但“冰蓝”的能量场太强了。那些蓝色的微粒不仅渗透了他的身体，还在影响他的神经系统。他感觉到记忆在翻涌，深埋在脑海深处的画面——有些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画面——正在不受控制地浮现。
八岁那年，第一次握拳。
十五岁，第一次将武道练出气感。
二十二岁，第一次杀人。
三十岁，决定隐退，化名陈默，做一个普通人……
“不……不对……”陆振坤的声音变得慌乱，“能量场在反馈！你的生物电在反向影响‘冰蓝’晶体！这不可能……晶体应该是稳定的……”
舱体内，蓝雾开始旋转。不是自然的飘散，而是有规律地形成一个漩涡，中心正是陈默的身体。那些已经渗透进细胞的微粒，此刻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开始从细胞中渗出，在体表凝聚。
陈默感觉到皮肤表面像有无数蚂蚁在爬。他低头看去——
淡蓝色的纹路正在他手臂上浮现。不是刺青，而是皮肤下血管中流动的蓝色微光。那些纹路蜿蜒曲折，像古老的符文，又像某种电路图。
“这是什么……”陆振坤目瞪口呆，“李教授的笔记里从没提到过这种现象……”
蓝色纹路从手臂蔓延到胸口，再到脖颈。陈默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体内奔涌，但那力量不受控制，狂暴，混乱，像决堤的洪水。
他想起了陆振坤的话：第三名实验体出现了剧烈反应，能量场失控……
“关闭实验！”陈默吼道，“立刻！”
“不！再等等！这是新的发现！我要记录数据——”陆振坤的手在颤抖，但他还是坚持着，“只要再坚持十分钟……”
“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陈默用尽全力捶打舱盖。
“砰！”
防弹玻璃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
陆振坤吓了一跳：“怎么可能……”
“砰！砰！砰！”
陈默连续击打同一个位置。裂纹像蜘蛛网一样扩散。蓝色纹路已经蔓延到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开始泛起淡蓝色的微光。
舱内的能量读数疯狂飙升，超出了仪表的量程。
警报器响了。
“警告：能量场过载。警告：能量场过载。”
“不……不应该这样……”陆振坤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扑到控制台前，想要按下紧急停止按钮。
但已经晚了。
舱体内，蓝雾突然收缩，全部被吸入陈默体内。那些蓝色纹路骤然亮起，刺眼的光芒充斥整个房间。
陈默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了。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最后的清醒时刻，他听到了陆振坤绝望的嘶喊：
“不——！！”
然后是一声巨响。
不是爆炸。
而是某种……碎裂的声音。
像玻璃，像冰，像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陈默失去了意识。
而在舱外，陆振坤惊恐地看着监控屏幕——所有的读数都归零了。不是仪器故障，而是能量场彻底消失了。
舱体内，陈默静静地躺着。蓝色纹路已经消退，皮肤恢复正常颜色。他呼吸平稳，心跳稳定，像是睡着了。
但陆振坤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因为那五厘米厚的防弹玻璃舱盖，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而在裂纹的中心，有一个清晰的拳印。
那是陈默最后一拳留下的。
陆振坤颤抖着手，按下舱盖开启按钮。
“嗤——”
气压平衡的声音。舱盖缓缓打开。
陈默没有动。
陆振坤小心翼翼地靠近，伸手探向陈默的鼻息——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陈默的瞬间。
陈默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普通的深褐色。
而是淡蓝色的，像最纯净的冰，像最深的海。
他看向陆振坤，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
然后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现在，告诉我二十年前的真相。”
陆振坤后退一步，撞在控制台上。他看着陈默，看着那双非人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知道，实验成功了。
但也可能……创造出了一个怪物。
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
而房间里，新的对峙开始了。
只是这次，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已经悄然互换。
（第三百七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