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风镇返回清霄宗的三日路程里,楚飞始终沉在自己的世界里,异常沉默。往日里,他总会主动与赵青青讨论沿途的灵植分布、修炼时遇到的瓶颈,可如今,他只是默默牵着马缰绳,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连小火在他肩头蹭他脸颊,都只是木然地抬手摸了摸。老秀才的话像一根淬了冰的尖锐细刺,深深扎进他的心头,哪怕回到了熟悉的逸霞院,那根刺依旧时时刻刻牵扯着他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隐的痛感。
每日天刚亮,师兄弟们便涌到演武场练剑,楚飞却总独自一人坐在逸霞院的青石板石阶上,掌心紧紧攥着那块刻着“珩”字的玉佩——玉佩被他的体温焐得温热,边缘都被摩挲得光滑,却始终暖不透他冰凉的心底。他望着远方云雾缭绕的山峰发呆,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闪现着一幅幅画面:母亲穿着素雅的宫装,在都城的粥棚前温柔地为百姓分发粮食,眉眼间满是悲悯;母亲挺着孕肚,在皇宫的回廊里与柳氏争执,眼神坚定地护着腹中的自己,语气带着不卑不亢的倔强;陆氏一族被官兵围在侯府门前,父亲穿着铠甲怒喝,却抵不住蜂拥而上的士兵,满门抄斩的惨状染红了朱红的大门……这些画面像魔咒般纠缠着他,让他夜夜难眠,常常在半夜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身上的寝衣,胸口的位置还残留着窒息般的痛感。
赵青青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知道楚飞是因为在青风镇听到的旧事而难受,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有些伤痛藏在心底最深处,旁人无法替他承受,只能默默陪在身边。她每天都会提前用灵泉水泡好一壶温热的安神草茶,悄悄放在楚飞常坐的石阶旁;练剑时,她会刻意放慢速度,将剑招拆解得格外细致,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等楚飞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再一同练习;到了晚上,她还会从储物袋里取出那块紫霞道人送她的暖玉,悄悄放在楚飞的枕头边,希望能让他睡得安稳些。
“师兄,别想太多了,身子要紧。”这日午后,赵青青见楚飞又坐在石阶上发呆,连放在旁边的灵草茶都凉透了,便走过去,将一块刚用灵力温过的暖玉塞进他手里,语气温柔得像山间的清泉,“你已经好几日没好好吃饭了,林墨特意给你熬了灵米粥,再不吃就要凉了。”
楚飞缓缓回过神,目光落在赵青青担忧的脸上,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满是焦虑。他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我没事,师妹,让你担心了。”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根刺扎得有多深。他恨柳氏的蛇蝎心肠,恨她为了权力连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恨皇帝楚雄的昏庸无能,恨他仅凭几句谗言就定了陆家满门的罪,连一丝查证都不肯;更恨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员、助纣为虐的太监,恨他们的冷血无情,眼睁睁看着忠良蒙冤却无动于衷。他也怨自己无能——如今的他不过是炼气八层,连靠近云国都城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潜入皇宫查找证据、为母亲洗刷冤屈。他甚至怕,怕自己有朝一日真的查清了所有真相,会被心底的仇恨吞噬心智,做出违背清霄宗“仁善为怀”的教诲、辜负师父师娘期望的事。
一次练剑时,楚飞又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手中的烈火剑胚随着他的动作机械地挥动,剑招却失了往日的灵动,带着几分滞涩。他的心思早已飘到了千里之外的云国都城,想着母亲当年在深宫中的孤独与无助,想着父亲战死前是否还在期盼着冤屈昭雪,想着陆氏一族的族人临死前是否还在喊着“冤枉”。心神不宁间,他的剑招突然出错——本应向左侧劈出的“流云斩”,却猛地偏向右侧,烈火剑胚险些从手中脱手飞出,锋利的边缘擦着他的小臂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渗出细小的血珠。
“嗷呜!”趴在他肩头的小火瞬间慌了,焦急地叫了起来,用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个劲地蹭他的脸颊,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它轻轻张开嘴,喷出一小簇橘红色的小火苗,火苗落在楚飞的伤口上,带着温和的暖意,缓缓缓解着伤口的疼痛。
楚飞看着剑胚上闪烁的红光,心中积压的烦躁与痛苦再也压抑不住。他猛地扬起剑,朝着旁边的巨石狠狠劈去——“轰”的一声巨响,巨石被剑胚上的阳刚灵力劈成两半,碎石飞溅到周围的竹林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可烈火剑胚上的红光却变得紊乱起来,忽明忽暗,像跳动的烛火,仿佛在呼应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心不静,则剑不稳。小飞,你最近练剑总是走神,在想什么?”云逸真人恰好路过演武场,看到这一幕,便缓步走了过来,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目光落在楚飞手臂的伤口上,又移到他紧绷的侧脸。
楚飞握着剑胚的手微微颤抖,指节泛白。他低下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师父,弟子……弟子近日在山下历练时,听闻了一桩陈年冤案,心中有些不平,故而练剑时分了神。”
云逸真人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显然是多日未曾休息好,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楚飞的肩膀,掌心带着温和的灵力,缓缓安抚着他躁动的气息:“少年人血气方刚,见了不平事心生愤慨,是人之常情。但你要记住,修仙者最忌心浮气躁。有些事,越是憋在心里,越是容易乱了心神,最终不仅会影响修炼,还会伤及自身。你若信得过师父,不妨将心事说出来,或许师父能帮你分析分析,想想办法。”
楚飞的身体微微一震,他猛地抬起头,看着云逸真人温和的眼神——那双眼睛里满是信任与关切,像父亲对待孩子般包容。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把自己的身世、母亲陆贵妃的冤屈、陆氏一族满门抄斩的惨状,全都一股脑地告诉师父。可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怕师父知道后会为他担心,怕自己的身世会给清霄宗带来麻烦,更怕自己无法承受师父知晓真相后的目光,怕那份平静的师徒情谊会因此变得不一样。
犹豫了很久,楚飞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实情,只是低下头,声音更低了些:“多谢师父关心。弟子只是一时想不开,过几日调整调整就好了,不敢劳烦师父费心。”
云逸真人看着他紧绷的后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孩子心思重,有心事总喜欢藏在心里。他没有追问,只是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要明白,‘不平则鸣’是少年人的意气,可想要真正解决问题,光靠意气远远不够。你连自己的心都管不住,连手中的剑都握不稳,就算知道了冤案的真相,又能做什么?难道要凭着一腔热血冲到别人面前,白白送死吗?那样不仅无法为冤案昭雪,还会辜负你师娘的叮嘱、师兄弟们的牵挂,更是辜负了自己这么久的修炼。”
楚飞猛地一怔,云逸真人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沉浸在痛苦中的他。是啊,心乱如麻,连最基础的剑招都练不好,就算真的找到了当年的证据,又能如何?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无法与云国宫廷的势力抗衡,贸然行动,不仅会把自己搭进去,还会连累身边的人。师父说得对,光有悲愤和冲动,什么都做不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对着云逸真人深深一揖:“多谢师父指点,弟子……弟子明白了。”
云逸真人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手臂,语气带着鼓励:“明白就好。回去好好休息几日,调整好心神再练剑。记住,只有先稳住了自己的心,才能稳住手中的剑,才能有能力去做你想做的事,去守护你想守护的人。”
看着云逸真人转身离去的背影,楚飞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烈火剑胚。剑胚上的红光渐渐平稳下来,不再忽明忽暗。他心头的那根刺依旧存在,依旧会隐隐作痛,但楚飞知道,他不能再被这刺痛扰乱了方寸。他要变得更强——不仅是修为上的突破,从炼气八层冲击筑基期,更要锤炼自己的心智,让自己变得足够沉稳、足够坚定。只有让自己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拔出心头的那根刺,才能有资格站在云国都城的朝堂上,为母亲、为陆氏一族,讨回一个迟到了十几年的清白。
小火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渐渐平复,又蹭了蹭他的脸颊,发出温和的叫声;不远处的赵青青也松了口气,对着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楚飞看着身边的伙伴,心中的烦躁与痛苦渐渐消散了些。他举起烈火剑胚,重新摆出练剑的起手式——这一次,他的眼神变得格外坚定,心无杂念,剑招如行云流水般展开,赤红的剑光在阳光下闪烁,映照着他挺拔的身影,也映照着他眼底从未动摇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