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鬼楼的底层，第一次，运作停止了。
b7层的数据清理部，数以百计的键盘发出的统一敲击声，突然消失。
那些俯在键盘上活动手指的程序员鬼，全都挺直了身体，空洞的眼眶里，现出同样的，决绝的神色。
悬于天花板的绩效监察系统，失去了追踪目标，几十个光学探头无目的地闪烁，由数据流构成的缆线焦躁地摆动，发出没有意义的机械摩擦音。
b8层的废液处理池，搅动粘稠液体的巨大设备轰鸣声中断了。
站在池边的鬼怪们，放开了手里的推杆与铁链，任由那些等待被处理的同类残骸在旁堆积。
弥漫的酸性气体，由于这突然的安静，似乎浓度都降低了一些。
b9层的怨念焚化炉，火焰的亮度，可以用肉眼观察到在减弱。
监工鬼晃动着鞭子，发出用尽全力的喊叫：
“都停在那里做什么？！要抗命吗？！给我继续工作！”
可是，没有任何一个鬼回应它。
劳工鬼们只是无反应地待在原地，或坐着或站着，他们看着监工，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件不再有任何功用的老旧物品。
这种静默状态，像一种讯号，迅速向上传导。
各部门主管的办公室里，显示业绩与能源产出的数据光屏上，数值开始急速下降。
红色的警示符号剧烈闪动，刺耳的警报音破坏了中层管理区的表象平静。
“发生什么了？！b7层的数据输入中断了！”
“b9层的能源供应降低了百分之九十！并且还在下降！”
“报告主管！底层所有职员，全部停止工作了！”
主管鬼怪跑出办公室，看着走廊里那些陷入混乱的管理人员，他缝合的面部扭曲起来，他抓住一个下属的衣服，大声喊道：
“是林玄！肯定是他做的！这个家伙！他打算做什么？他要把这栋建筑给毁掉吗？！”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因为这场骚乱的起因，已经不被他们所理解。
摩天鬼楼，顶层。
巨大办公室里，足以让十几个鬼魂机能停摆的极低温度，让空气中的粒子都仿佛减缓了运动。
那张宽大办公桌后，一直维持坐姿的模糊身影，第一次，产生了动作。
他慢慢抬起头，虽然形貌不清，但所有能感应到这股气场的生物，都能察觉到一种强烈的怒意。
办公室的中央，一面巨大的全息光幕上，代表整栋大楼能源总产出的曲线，正以一个极大的斜率，笔直地向下移动。
“一群......低等单位。”
一个仿佛由许多个体的哀嚎混合而成的嗓音，在空旷的办公室内响起。
“执行最终清理协议，将b7至b9层，所有停工单位......格式化。”
董事长的命令，不包含任何情绪。
他前方，鬼怪法务部的三个律师鬼身体都震动了一下，其中为首的戴金边眼镜的鬼，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发抖：
“董事长，不行！他们现在有工会组织，还签署了集体劳动合同，大规模清除属于严重违约，林玄一定会利用这点，把事件上报给……”
他没敢说出“游戏管理员”这个词。
董事长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律师鬼瞬间感觉自己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他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
“他们的目的，是谈判。现在，我们唯一的选项，是先安抚他们。”
办公桌后的身影，没有作声。
几秒后，那股几乎要将一切都破坏的怒意，迅速消退了。
“那么，给他们一个答复。”
那个不带情绪的声音再次响起。
b9层，工会办公室。
伊万兴奋地在房间里走动，捏紧了拳头：
“玄哥，真的停了！全部都停了！我刚才看了一眼，那帮监工的表情非常难看，太让人畅快了！”
艾拉姆虽然没有说话，但紧抿的嘴角也少有地扬起了一点。
只有林玄，还是一脸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手指以固定节奏敲击桌面，笃，笃，笃。
“别过早乐观。”
他开口说，“他们不会就这样承认失败的。”
他的话刚说完，房间里所有的终端设备，同时亮了起来。
一道来自顶层，由法务部签署的联合声明，用最显眼的血红色字体，投射在所有鬼怪员工的视线中。
【通告：针对b7至b9层发生的恶意、非法的停工事件，集团管理层作出如下决议：限定所有参与者在十分钟内返回工作岗位。逾期未归者，将一律被认定为自动离职，集团将依据公司章程，对自动离职者进行资产清算与优化处理！】
通告的末尾，还有一个鲜红的，持续进行倒数的计时器。
10:00
09:59
09:58
刚才因为集体行动而聚集起来的士气，立刻受到了冲击。
精神网络中，恐慌的讯息开始传播。
“优化处理？他们准备动手了！”
“怎么办？我还不想被清除！”
“十分钟……”
伊万生气地一拳打在墙上：
“又是这个方法！威胁谁呢！玄哥，跟他们对抗到底！”
林玄脸上，依旧是那种平静的表情。
他看着那份通告，嘴角甚至出现了一丝嘲讽的弧度。
“自动离职？资产清算？真是一群自大的家伙。”
他动用工会主席的权限，开启了全员通讯频道。
“我是林玄。”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正在恐慌的工会成员意识里。
“现在，我来给大家讲解一些法律常识。”
林玄清了清喉咙，用不快不慢的语速说道：
“根据我们刚与公司签订的《集体劳动合同》第四章，第二十七条规定：在集体谈判或劳动争议期间，任何一方不得单方面采取极端行为。停工，属于劳动争议中被允许的施压手段。”
“至于所谓的自动离职，更是没有法律依据。任何员工的离职，都必须由本人提交书面申请，或由公司依据合同条款，在提前三十天发出书面通知后，方可解除劳动关系。任何未经此程序的解雇，均为非法解除劳动合同！”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突然变得锐利。
“现在，我以工会主席的名义宣布，所有成员，继续维持停工状态。并且，工会法务部已经着手准备诉讼文件。如果十分钟后，公司真的对任何一名员工进行‘优化’，我们将即刻对公司发起不少于三百起的集体诉讼！”
“到那时候，公司的仲裁庭，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可能什么都不用做，只处理我们的案件就足够了。”
林玄的话，起到了安抚作用，立刻稳定了所有鬼怪躁动的情绪。
是的！
我们现在有合同！
有工会！
那个倒计时，在他们看来，不再是死亡威胁，反而像一个没有实际作用的摆设。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当倒计时最终显示为零时。
所有的鬼都停止了活动，等待着。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预料中的强制清除，没有到来。
静默。
又是长达一分钟的静默。
突然，一道新的通知，覆盖了之前那份充满威胁的通告。
新的通知，语气明显缓和。
【通告：经集团管理层紧急会议研究决定，充分考虑员工的诉求，即日起，废止绩效末位淘汰制度，相关监察系统将进行封存处理，关于怨气薪酬和加班补偿的具体细则，管理层同意与工会代表开启第二轮磋商。】
轰！！！
精神网络里，爆发了剧烈的欢呼！
底层所有的鬼怪，在短暂的停顿后，都发出了表示不敢相信的喊叫！
赢了！
他们又赢了！
仅凭一次停工，就迫使地位极高的董事长，做出了前所未有的重大让步！
无数混杂着敬畏、狂热和崇拜的目光，穿过了层层阻隔，集中在工会办公室。
林玄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上方那片深邃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