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金钱诱惑
那股源自父亲目光与雪原梦境的力量，在林峰体内凝结成一种全新的感知维度。他不再仅仅是用眼睛观察，用耳朵聆听，而是如同开启了某种精神层面的雷达，捕捉着流动在“核心区”空气中每一丝微妙的恶意与试探。他行走其间，姿态依旧是“林野”的恭顺与努力，但内核却像一块被反复锻打的寒铁，剔除了最后一丝杂质，只剩下纯粹的、为达目的而存在的坚韧。
豹眼显然感知到了这种变化。几天后，林野被带离了b-7区，任务变成了跟随豹眼处理一些“外围账目”的核对。这些账目看似零散，涉及几家不起眼的运输公司、边境贸易行，甚至还有两个伪装成文化传媒的皮包公司。数字不大，流水琐碎，但林野凭借在警队受过的基础财务训练和对犯罪手法的了解，敏锐地察觉到其中隐藏的、将非法资金“化整为零”、“交叉走账”的洗钱雏形。他不动声色，只将自己表现为一个学习能力尚可、对数字还算敏感的“好学生”，精准地完成着指令，不多问一句。
这天傍晚，基地笼罩在一种比往常更沉闷的氛围中。远处的机械嗡鸣似乎都压低了几分，像是巨兽在屏息。林野刚核对完一批单据，豹眼便出现在他身后，依旧是那副毫无预兆的样子。
“跟我来。”
命令简短。林野沉默地跟上，心中警兆微生。豹眼没有带他去往常那些功能性的场所，而是走向基地深处一栋更为独立、外墙没有任何窗户的低矮混凝土建筑。入口处需要双重生物识别验证，连豹眼都显得比平时更加凝重。
里面并非办公场所，而像是一个安全屋与临时指挥中心的结合体。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噪音，光线是恒定不变的冷白色。最显眼的是占据一整面墙的电子屏幕，此刻正显示着复杂的物流线路图和不断跳动的加密数据流。几个技术人员坐在操作台前，沉默而高效。
豹眼没有介绍，直接将林野带到侧翼一个狭小的隔间。这里只有一张金属桌，两把椅子，桌上放着一台处于待机状态的加固型笔记本电脑。隔音极好，门一关，外界的任何声音都被彻底隔绝。
豹眼坐下，示意林野也坐。他没有看林野，而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金属桌面，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在绝对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最近接触的东西，”豹眼终于开口，声音在这种环境下更显低沉，“看出点什么门道没有？”
林野心念电转，知道这绝非随口一问。他斟酌着词句，脸上露出适当的困惑与努力思考的神情：“豹眼哥，我就是按您吩咐的对账……感觉……感觉这些公司流水挺杂的，东一笔西一笔，看不太出规律。” 他刻意保留，既不能显得太蠢，也不能表现出过人的洞察力。
豹眼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抬起眼皮，那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落在林野脸上。“杂，就对了。清水里养不出大鱼。”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山魈’先生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光是看，学不到真东西。”
说着，他没有任何预兆地，从桌子下方拿出一个黑色的、厚重的帆布包，不是扔，而是“咚”一声沉重地墩在桌面上。拉链没有完全拉紧，敞开的缝隙里，不是预想中整齐的钞票，而是混杂着不同面额、不同新旧程度，甚至不同币种的现金！美元的绿色，欧元的彩色，以及大量皱巴巴、边缘甚至带着不明污渍的人民币，胡乱地塞在一起，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旧纸张、汗渍、烟草以及某种地下交易场所特有的陈腐气味。
这味道钻进鼻腔，瞬间唤醒了林峰记忆中所有关于肮脏交易的厌恶感。与陈曦身边的茉莉花香、父亲梦中雪原的纯净空气，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割裂。
“这里是五十个。” 豹眼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山魈’先生赏你的。算是……对你前期表现，以及未来忠诚的……投资。”
五十万！ 而且是来源如此复杂、明显经过无数黑手、沾满罪恶的现金！
一瞬间，属于林峰的灵魂感到了巨大的侮辱和沸腾的愤怒。用这种钱来收买一个警察？但比愤怒更快的，是生存的本能。他不能拒绝，至少不能以正义的名义拒绝。
只见林野的瞳孔在接触到那混杂色彩的瞬间，猛地收缩，呼吸骤然变得粗重。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目光像是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敞开的包口，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脸上交织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一种近乎眩晕的狂喜，以及被这巨大馅饼砸中后的茫然无措。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伸向帆布包，在即将触碰到那些肮脏钞票的瞬间，又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缩回，如此反复，将一个底层小人物骤然面对一笔足以改变命运的巨款时，那种渴望、兴奋、又带着本能畏惧的复杂心态，演绎得刻骨铭心。
“这……豹眼哥……这……这真是……‘山魈’先生……我……”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嘶哑、变调，语无伦次。
豹眼冷冷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评估一件实验品的应激反应。
“钱，只是开胃菜。” 豹眼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诱人堕落的冰冷魔力，“这里有个机会，能让你这笔钱，在后面那批‘青砖’出库的时候，翻上几倍。风险可控，操作也简单。”
他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唤醒屏幕，调出一个看似普通的物流跟踪系统界面，指着一个闪烁的光标。
“你下次轮值时，会临时拿到b-7区部分车辆的调度权限。不需要你碰货，不需要你露面。只需要在系统里，将这个车牌为‘云K-7bxxx’的冷链车，它的电子围栏触发记录，手动修正，延后二十八分钟。让它看起来，比实际到达预定交接点晚了二十八分钟。这期间，会有人处理掉车上对应的‘东西’。事后利润，你拿三成。”
林野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致命的陷阱！
这不仅仅是金钱诱惑，这是拉他下水参与核心犯罪的邀请！所谓的“修正记录”，看似是敲敲键盘，实则是要他利用即将获得的权限，主动为毒品运输制造时间差，参与盗窃或夹带私货！这不再是旁观，而是共犯！一旦他点头，就等于将自己的电子签名烙印在犯罪证据上，再无退路！
巨大的恐惧和正义感的怒吼在他脑中炸响。父亲林卫东在梦中那沉静而充满力量的目光，陈曦在茉莉花径上那句“我相信你”的清澈回响，如同两面坚不可摧的盾牌，护住了他即将失守的心防。
底线！这是绝对不能逾越的底线！
接受钱，或许还能解释为被迫或贪婪。但参与犯罪行动，主动利用职权为虎作伥，这完全违背了他作为警察的根本原则和卧底的最终使命！
必须拒绝！但拒绝需要无比的智慧和勇气，需要精准的表演。
在豹眼那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林野脸上的狂喜和激动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逼真的、混合着巨大恐惧、谨慎与利益权衡的挣扎。他死死盯着那包钱，又看了看屏幕上那个闪烁的光标，脸色渐渐发白，嘴唇哆嗦着。
“豹……豹眼哥……” 他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不再是激动，而是充满了小人物对未知风险的极致恐惧，“这……这机会……听着是真好……钱，谁不想多赚呢？可是……可是动系统记录……还是‘青砖’的车……这……这要是被‘庄园’那边的审计查出来……或者……或者那辆车在这二十八分钟里出了任何岔子，丢了货……”
他用力咽了口唾沫，眼神中充满了对豹眼的“依赖”和“恳求”，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豹眼哥，我不是怂！我对‘山魈’先生的忠心，天地可鉴！只是……我刚摸到一点边，权限还没捂热，就这么大的动作……我……我怕我手生，万一出点纰漏，坏了‘山魈’先生和您的大事，那我……我万死难辞其咎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拳头不轻不重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表情痛苦而“真诚”：“豹眼哥，这钱，‘山魈’先生赏的，我厚着脸皮收下，感激不尽！但后面这个‘机会’……能不能……能不能等我再立点功劳，对系统、对流程都摸得跟自家后院一样熟，再……再为先生和您效死力？现在……现在我实在是……心里没底，怕把这到手的富贵和前程，一次性就给……就给砸了啊！”
他以“能力不足”、“怕承担不起责任”、“想细水长流”为借口，将一个渴望财富却又异常谨慎、对上级充满“敬畏”、甚至有点狡黠地计算着长远利益的底层小人物心态，刻画得入木三分。他没有表现出对犯罪本身的道德抵触，而是表现出了对风险、自身能力以及未来利益的担忧，这完全符合“林野”那挣扎求存、渴望上位又惜命的人设逻辑。
豹眼盯着他，那双冰冷的眼睛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那有节奏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隔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林野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跳动的声音，但他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副恐惧、恳切又带着点小算计的表情，额角的冷汗恰到好处地渗出。
许久，豹眼才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肌肉的轻微抽搐。
“算你还有点脑子。”
语气中的冰冷似乎褪去了一丝，那股致命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了些许。
“钱，拿走。后面的事，” 他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等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再说。”
林野心中那块巨石轰然落地，但神经依旧紧绷。他脸上立刻露出如蒙大赦和感激涕零的表情，几乎是扑过去，将那沉甸甸、散发着罪恶气味的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绝世珍宝，对着豹眼连连躬身：“谢谢豹眼哥！谢谢豹眼哥栽培！我一定尽快熟悉，绝不让您和‘山魈’先生失望！”
他抱着那包钱，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出了隔间，直到那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关上，将豹眼那最后的审视目光隔绝在内。
回到自己的囚笼，反锁上门。他没有立刻滑坐在地，而是直接走到房间角落，动作迅速却毫不慌乱地将那包钱塞进一个事先看好的、一块松动的地砖之下。做完这一切，他才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允许自己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带来一阵冰凉的战栗。
没有喜悦，只有一种与深渊擦肩而过的极度心悸，和成功守住最后防线的、沉重无比的庆幸。
他抬起手，看着这双刚刚触碰过那肮脏钞票的手，眼神复杂，却没有丝毫占有欲。这笔钱，是毒药，也是道具。他不能动，但必须保管好，它或许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能成为取信于人的“投名状”，或者……成为指证他们的物证之一。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基地永恒不变的、被探照灯切割的夜色，眼神重新变得如同这夜色一般深沉、冰冷，却又无比坚定。
他再次抵御住了腐蚀灵魂的诱惑，在更深的陷阱边缘稳住了身形。但他知道，“山魈”和豹眼的试探只会更加刁钻，更加贴近核心。下一次，或许就不会再有如此取巧的借口可供周旋。
信念如钢，底线如山。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后怕与庆幸压入心底最深处。前方的黑暗愈发浓重，而他，必须在这黑暗的腹地中，继续这场行走于刀锋之上的死亡之舞。
黎明前的至暗时刻，考验的不仅是勇气，更是那在极致污浊中，永不磨灭的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