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钊咬着牙,在漆黑的密林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左肩的伤口随着动作不断渗血,湿冷的布料黏在皮肉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右臂骨折处虽然被老樵夫用树枝简单固定,但每一次颠簸都传来钻心的痛楚,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内力仅恢复一两成,勉强压制着内腑的震荡,却无法提供更多支撑。
他依着老樵夫模糊的指点,朝着南边的黑风岭方向挪动。夜越来越深,山林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不知名的夜枭偶尔发出凄厉的啼叫。他不敢走山道,只能在荆棘和乱石中摸索前行,身上的伤口被枝叶刮擦,火辣辣地疼。
体力在飞速流逝。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他感觉双腿如同灌了铅,呼吸变得异常艰难,胸口那股腥甜味越来越浓。终于,在一个陡坡下,他脚下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沿着斜坡滚落下去,重重地撞在一棵老树的根部,彻底失去了意识。
…
另一边,林蕙兰逆着杜文钊可能撤离的方向,在夜色中小心翼翼地搜寻。她不敢点火,全凭对草药习性的了解和过人的耳力,辨认着方向,警惕着四周的动静。她深知东厂的人可能还在附近,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她先是找到了杜文钊最初藏身的那处瀑布后的岩缝。浓重的血腥味和打斗的痕迹让她心惊肉跳,但仔细探查后,并未发现杜文钊的踪迹,只看到地面残留的、被匆忙掩盖过的深褐色血渍。她略松一口气,人不在最坏的地方,说明他可能还活着,并且离开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忧虑: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能去哪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岩缝为中心,仔细勘察四周。很快,她在湿润的苔藓地上发现了一些模糊的、踉跄的脚印和断断续续的血迹滴落痕迹,指向南方黑风岭的方向。
这痕迹如此新鲜,他一定刚离开不久!林蕙兰心中燃起希望,立刻循着这微弱的线索追去。血迹时断时续,脚印杂乱,显见那人行走极其不稳。她的心紧紧揪着,几乎能想象出杜文钊每走一步所承受的痛苦。
追踪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痕迹在一处陡坡前变得混乱。坡下的灌木丛有被压倒的迹象。林蕙兰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她顾不上危险,拨开茂密的枝叶,小心地滑下陡坡。
月光艰难地穿透浓密的树冠,投下斑驳的光点。就在坡底一棵巨大的老槐树下,她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地上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杜文钊!
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官袍破烂不堪,被血污和泥土浸透,脸色在微光下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就像一头濒死的猛兽,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倒在了逃亡的路上。
“文钊!”林蕙兰低呼一声,声音带着颤抖,扑到他身边。指尖触到他冰冷的皮肤,她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她强迫自己镇定,作为一名医者,此刻容不得半点慌乱。
她迅速检查他的状况:左肩伤口再次崩裂,鲜血仍在缓慢渗出;右臂固定物松散,骨折处可能错位;呼吸微弱急促,脉搏快而紊乱,是失血过多和内伤加剧的危象。必须立刻急救!
林蕙兰迅速解下自己的斗篷铺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将杜文钊沉重的身躯翻转过来,让他平躺。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手法快如闪电,刺入他的人中、内关、足三里等穴位,先稳住他一丝微弱的生机。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撕开他左肩伤口处早已被血浸透的布料,借着微光查看伤势。情况比想象的更糟,伤口边缘泛白溃烂,已有轻微感染迹象。她立刻取出清水和药粉,重新仔细清创、上药、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处理右臂时,她摸到骨头的错位,心一横,深吸一口气,手上巧劲一吐,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将骨头重新对接,再用树枝和布条重新牢固固定。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满头大汗,体力也消耗巨大。但杜文钊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脸上那层死灰色淡去了少许。
林蕙兰瘫坐在地,靠在老槐树上,剧烈地喘息着。看着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她找到了他,在最绝望的时刻。但接下来该怎么办?东厂的搜捕随时可能到来,杜文钊的伤势也绝不能再长途跋涉。
她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不能停留在这里。她环顾四周,发现老槐树根部有一个因雨水冲刷形成的浅坑,周围灌木丛生,相对隐蔽。她将杜文钊小心地挪到浅坑里,用枝叶稍作遮掩,自己则守在坑边,警惕地注视着黑暗中的一切动静。
夜,还很长。危机四伏。但至少,他们在一起了。林蕙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望着杜文钊苍白的面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他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