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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长乐郡以东,水网密布,有一条名为“忘川”的宽阔支流,水势平缓,却暗流潜藏,河道迂回,多生迷雾,舟船行于其上,极易迷失方向,故而得名。然此河又是沟通南北数郡的重要水道,避无可避。沿河有一古镇,名曰“渡厄镇”,镇民多靠摆渡、航运为生,世代与这变幻莫测的忘川水打交道,练就了一身不凡的水上本领,也流传着许多关于河神、水鬼的奇异传说。

宁瑜与阿翎行至渡厄镇时,正值梅雨时节。天空阴沉,细雨绵绵不绝,将整个镇子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忘川河面比平日更加开阔,水流看似平静,颜色却深沉如墨,水汽与雨雾交织,使得对岸的景物模糊难辨,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谲与压抑。

镇子临河而建,屋舍多是吊脚楼样式,以防水患。码头上停泊着大小船只,随着水流轻轻摇晃。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鱼腥味和船木浸泡后的特殊气味。镇民们的脸上,似乎也带着与这天气相仿的沉郁,行色匆匆,交谈声也压得很低。

阿翎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宁瑜,她敏锐的灵觉能感受到这忘川河水之下,潜藏着无数混乱、哀怨、不甘的意念碎片,那是千百年来沉溺于此的亡魂残留的执念,与这河水本身某种奇异的特性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能干扰心神、迷惑感知的“场”。她肩头的纸鹤,也变得有些躁动不安,翅羽被水汽打湿,显得有些沉重。

宁瑜目光扫过那墨绿色的河面,眉头微蹙。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弥漫在河上的混乱意念场,寻常人久处其中,难免心神不宁,甚至产生幻觉。而那些常年行船于此的船夫,要么心志特别坚韧,要么……已然被这环境所同化,变得有些异于常人。

两人寻了一处临河的客栈住下,客栈名“听涛阁”,推开窗便能见到雾气昭昭的河面。掌柜的是个面色蜡黄、眼神有些浑浊的中年人,对宁瑜二人的到来并未表现出多少热情,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安排了房间。

“掌柜的,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明日可能寻得船家过河?”宁瑜询问道。

掌柜的抬了抬眼皮,声音沙哑:“过河?这个时节……难。忘川水涨,迷雾更重,寻常船家不敢走。除非……去找‘老疤头’。”

“老疤头?”

“嗯,镇子西头,码头最边上那条破船就是他的。”掌柜的似乎不愿多谈,含糊道,“他是我们这儿最有经验的艄公,也是……最怪的一个。只有他敢在这种天气摆渡。不过,价钱不便宜,而且……能不能上他的船,还得看他的心情。”

掌柜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讳莫如深。

谢过掌柜,宁瑜与阿翎决定先去码头看看。细雨依旧,码头上人影稀疏,只有几个船夫躲在棚屋里抽烟闲聊,看到宁瑜二人,目光中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走到码头西头,果然看到一条比其它船只更为破旧的小舟,船身满是修补的痕迹,油漆剥落,露出深色的木质。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佝偻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坐在船头,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烟杆,望着迷蒙的河面,一动不动,如同雕塑。想必这就是老疤头。

宁瑜与阿翎走近,能闻到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和河泥混合的气味。那身影似乎察觉到有人,缓缓转过头来。斗笠下是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和一道狰狞疤痕的脸,疤痕从左额角一直划到右下颌,让他原本就阴沉的面容更添几分凶悍。他的眼神浑浊,却又在深处闪烁着一点如同鬼火般幽冷的光。

“过河?”老疤头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一股河水的腥气。

“是,劳烦老丈。”宁瑜拱手道。

老疤头上下打量了宁瑜一番,目光尤其在阿翎和她肩头的纸鹤上停留了片刻,那幽冷的目光让阿翎感到一丝不适,往宁瑜身后缩了缩。

“这种天气,风险大。”老疤头吐出一口浓烟,烟雾在雨水中迅速消散,“价钱,十两银子,不还价。而且,上了我的船,就得听我的规矩,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大惊小怪,更不许胡乱指路,否则,出了事,自己负责。”

十两银子,对于摆渡来说,简直是天价。但宁瑜并未还价,只是点了点头:“可以。”

老疤头似乎有些意外宁瑜的爽快,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那笑容在疤痕的牵扯下显得格外诡异:“成。明日辰时,码头见。过时不候。”

约定好后,宁瑜与阿翎便返回客栈。一路上,能感觉到不少镇民在暗中注视着他们,目光复杂。

回到客房,阿翎显得有些不安,她拉着宁瑜的衣袖,指了指窗外的忘川河,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用力摇头。

宁瑜明白她的意思,那河水让她感到非常不适,其中蕴含的混乱意念甚至能侵蚀灵性。他安抚地拍了拍阿翎的手,温声道:“无妨。此河确有诡异,但正因如此,我们更需一探。那老疤头身上,也缠绕着与河水同源的气息,却又有些不同……明日渡河,或能解开此间谜团。”

是夜,雨声未停,反而更急。忘川河上风声呜咽,隐约间,似乎还夹杂着一些若有若无的哭泣与呼唤声,随风传入镇中,令人毛骨悚然。阿翎一夜未曾安睡,宁瑜则以自身灵气护住二人心神,不受那邪异声音侵扰。

次日辰时,雨势稍歇,但雾气更浓。宁瑜与阿翎准时来到码头。老疤头已经在他的破船上等着了,依旧是那身蓑衣斗笠,如同河中的鬼魅。

除了他们,竟还有另外两人也要搭船。一个是个背着书箱、面色苍白的年轻书生,眼神中带着惊惧与急切;另一个则是个抱着婴儿、神情麻木的妇人,那婴儿在妇人怀中异常安静,不哭不闹。

老疤头收了宁瑜的十两银,对书生和妇人却只收了很少的铜钱,甚至对那妇人,似乎还叹了口气,并未收钱。这区别对待,让宁瑜心中微动。

五人一舟,加上老疤头,挤在狭小的船舱里。小舟离开码头,缓缓驶入浓雾弥漫的忘川河。

中卷

一入忘川主河道,周遭的景象瞬间大变。岸边的镇子迅速被浓雾吞噬,四周只剩下白茫茫一片,连水声都变得沉闷而遥远。雾气中仿佛有无数影子在晃动,窃窃私语声、若有若无的哭泣声、诱惑的呼唤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直往人耳朵里钻。

那书生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抓住船舷,牙齿打颤。那妇人则依旧麻木,只是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婴儿抱得更紧。阿翎紧闭着双眼,靠在宁瑜身边,努力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邪异意念。

唯有老疤头,神色不变,手持长篙,稳稳地站在船尾,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浓雾中似乎能看清方向,长篙点入水中,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如同在迷雾中敲击着某种节拍,指引着航向。

宁瑜凝神感应,发现老疤头那长篙点水的节奏颇为玄妙,每一次落下,都似乎恰到好处地荡开了水中某种无形的阻碍,同时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微弱却坚韧的意志,如同灯塔,在这混乱的意念场中开辟出一条狭窄而相对安全的通道。这股意志,与河水中的哀怨执念同源,却又多了一份“守护”与“引导”的意味,仿佛他本身就是这忘川河的一部分,一个特殊的存在。

“稳住心神,勿听勿视,跟着我的篙声走。”老疤头沙哑的声音在雾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书生和妇人依言埋头,不敢再看周围。阿翎也努力调整呼吸。

小舟在迷雾中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雾气似乎淡了一些,隐约可见对岸的轮廓。书生和那妇人脸上都露出一丝希望。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船侧的河水突然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来,一个巨大的、由水雾和黑影凝聚而成的扭曲面孔,猛地从水中探出,张开无声的巨口,向着小舟咬来!那面孔上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贪婪!

“啊!”书生吓得尖叫起来。

那一直麻木的妇人,也终于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老疤头脸色一沉,怒喝道:“孽障!安敢放肆!”他手中长篙猛地向前一刺,并非刺向那水怪,而是刺入了船头前方某处虚空!

“噗!”一声轻响,仿佛刺破了某个气泡。那巨大的水怪面孔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骤然消散,重新化为普通的河水与雾气。

但危机并未解除。更多的黑影在四周雾气中凝聚,哭泣声、呼唤声变得更加清晰刺耳,仿佛有无数只手从水中伸出,想要将小舟拖入深渊!船身开始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倾覆!

书生已经瘫软在船舱里,那妇人紧紧抱着婴儿,瑟瑟发抖。

老疤头额角青筋暴起,显然维持这通道也极为耗费心力。他不断挥动长篙,每一次落下都荡开一圈无形的涟漪,逼退靠近的黑影,但黑影越来越多,他的动作也开始显得有些迟滞。

宁瑜知道,不能再袖手旁观了。这忘川河的异状,根源在于水中积聚的庞大怨念执念,它们被某种力量(或许是天然的地势,或许是人为的阵法)束缚于此,无法消散,反而形成了这迷惑心神、滋生邪祟的“厄场”。老疤头以自身特殊的意志强行开辟通道,如同逆水行舟,终有力竭之时。

他并非要强行超度这些怨念——那需要极大的法力与机缘,非一时之功。他要做的,是“安抚”与“疏导”。

宁瑜对阿翎示意。阿翎会意,她强忍着不适,将肩头的纸鹤捧在掌心。那纸鹤在她纯净灵性的催动下,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白色光晕,如同黑暗中的一盏明灯。

同时,宁瑜双手结印,口中念诵起一篇源自道藏、能安定神魂、净化怨气的“清静咒”。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清晰地回荡在迷雾之中,甚至压过了那些邪异的声响。

咒文声与纸鹤散发的祥和光晕相互交融,形成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净化之力,如同暖流,缓缓渗入周围混乱的意念场中。

起初,那些黑影怨念变得更加狂躁,试图扑灭这光与声。然而,这净化之力并非强行攻击,而是充满了理解与慈悲的“抚慰”。它仿佛在告诉那些沉沦的执念:我知你们的痛苦,理解你们的不甘,但执着于此,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放下吧,归去吧……

渐渐地,一些较为弱小的、混乱的意念,开始在这股力量的抚慰下,变得平静下来,那狂躁的黑影也随之淡化、消散。河水翻滚的幅度减小了,那刺耳的哭泣呼唤声,也渐渐变成了低低的哽咽,最终归于沉寂。

老疤头惊讶地看向宁瑜和阿翎,他那双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除了阴沉和冷漠之外的情绪——那是震惊,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仿佛看到了某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随着净化之力的持续扩散,周围的雾气也开始变得稀薄,对岸的景色越来越清晰。小舟的行进变得平稳起来。

终于,在宁瑜的咒文声和阿翎纸鹤光辉的引导下,小舟冲出了最浓重的迷雾区,前方已是忘川的对岸!阳光(虽然依旧被薄云遮挡)透过残留的淡雾洒落下来,让人恍如隔世。

老疤头将小舟稳稳地靠上岸边。那书生和妇人如同捡回了一条命,连滚爬爬地下了船,对着老疤头和宁瑜千恩万谢,然后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宁瑜与阿翎最后下船。老疤头站在船头,并未立刻离开,他那双幽深的眼睛,紧紧盯着宁瑜。

“你……不是普通人。”老疤头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少了几分之前的戾气。

“老丈也非普通艄公。”宁瑜平静回应,“您以自身意志,镇守此河,引导迷途,虽方式……独特,然其心可悯。”

老疤头闻言,身体微微一震,脸上的疤痕似乎都抽搐了一下。他沉默良久,方才长叹一声,那叹息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沧桑。

“镇守?引导?”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比哭还难看,“我不过是个……无法离开的囚徒罢了。”

下卷

老疤头的话,印证了宁瑜的部分猜测。他邀请宁瑜与阿翎在岸边一块大石上坐下,似乎想倾诉这压抑了太久的心事。细雨已停,薄雾未散,对岸的渡厄镇隐在雾中,如同虚幻。

“六十年前,我也曾是渡厄镇一个普通的船家子。”老疤头望着茫茫河水,开始了他的讲述,声音低沉而遥远,“那时,忘川河虽也凶险,却远不似如今这般邪异。直到那年,也是这样的雨季,河里不知从何处冲来一具古怪的尸骸,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周身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气。镇里的人害怕,欲将其打捞焚化,却引发了异变。”

他的眼中流露出恐惧与痛苦:“那尸骸中的怨气爆发了,与河中千百年的亡魂执念结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能吞噬生灵神智的‘厄场’!当时在河上的船只,无一幸免,尽数沉没,包括我爹娘所在的船……我侥幸被冲到下游,捡回一条命,脸上却留下了这道疤,和……和这河一样,被那怨气侵蚀,再也无法离开。”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又指了指河水:“我发现,我变得能感受到河中的怨念,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影响它们。我恨这河,它夺走了我的一切。但我也知道,若无人引导,更多无辜的人会葬身于此。于是,我回到了这里,用我这被诅咒的能力,做起了这摆渡的营生。我熟悉这‘厄场’的规律,能以自身意志开辟一条生路,但也需时刻抵抗那怨念的侵蚀。我收取高价,既是为了生计,也是为了吓退那些并非真正急需过河、只是好奇冒险之人。对那真正困苦、走投无路之人,我……我收得很少。”

他看了一眼那妇人离去的方向:“那妇人的丈夫,上月死在了河里,她抱着孩子回娘家,身无分文……”

宁瑜默然。原来这看似凶恶贪婪的老艄公,背后竟有着如此悲凉的故事和一颗矛盾而未曾完全泯灭的善心。他镇守此河,既是一种赎罪,也是一种无奈的被禁锢。

“这六十年来,我试过各种方法,想化解这河中怨气,却始终无法根除。它们太庞大了,而且似乎被那具古怪尸骸的怨念核心束缚着,形成了一个不断循环的诅咒。”老疤头疲惫地闭上眼,“我只能尽力减少伤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同这河上的一个孤魂野鬼……直到今日,见到你们。”

他睁开眼,看向宁瑜和阿翎,眼中带着一丝希冀:“你们……你们刚才的力量,似乎能真正安抚那些怨念……你们,能彻底解决这忘川之厄吗?”

宁瑜沉吟片刻,道:“此河积厄已久,根源在于那具尸骸形成的怨念核心,以及被其束缚、无法超脱的万千执念。强行摧毁核心,恐引发怨气彻底爆发,波及更广。需得以温和手段,超度执念,净化核心。”

他看向老疤头:“老丈,您与此河羁绊最深,或许……您才是解决此事的关键。”

“我?”老疤头愕然。

“不错。”宁瑜点头,“您的意志能与这‘厄场’共鸣,说明您并非完全被排斥在外。或许,您可以尝试,不是对抗,而是……接纳与引导。”

“接纳?”老疤头难以置信。

“是的。”宁瑜解释道,“这河中怨念,本质是无数未能安息的痛苦灵魂。它们需要的是理解与解脱,而非永恒的禁锢与对抗。老丈您既有引导之能,何不尝试以您的意志为桥梁,将一份‘放下’、‘解脱’的意念,传递给那怨念核心?同时,我与阿翎会以咒文与灵光辅助,扩大这份意念的影响。当核心感受到这份来自‘内部’的呼唤与引导,或许其自身的执念也会松动,从而释放那些被束缚的亡魂,让这积郁六十年的怨气,得以缓缓消散。”

这是一个大胆的设想,需要老疤头放下六十年的仇恨与对抗之心,去拥抱那夺走他一切的根源。

老疤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脸上的疤痕在微弱的光线下微微颤动,显示着他内心的激烈挣扎。仇恨、疲惫、一丝微弱的希望……种种情绪在他眼中交织。

最终,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六十年了……我也……累了。若真能结束这一切,让这忘川恢复平静,让我这孤魂野鬼也得解脱……试试又何妨!”

计议已定。宁瑜让老疤头将船重新划回河心那“厄场”最核心的区域。浓雾再次笼罩,邪异的低语重新响起,但这一次,老疤头的眼神不再只是对抗,而是多了一份复杂的悲悯。

他站在船头,闭上双眼,不再以长篙驱散黑影,而是将自身那与河水同源的意志,如同蛛网般缓缓扩散出去,不是对抗,而是尝试去接触、去理解那最深沉的痛苦与怨毒。他回忆起了失去爹娘时的撕心裂肺,回忆起了这六十年来的孤寂与挣扎,他将这些情感,化作一份“我理解你们的痛苦”的共鸣,然后,再将一份来自宁瑜咒文和阿翎灵光中的“放下执着,方得解脱”的宁静意念,如同种子般,小心翼翼地植入那狂暴的怨念核心之中。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老疤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剧烈颤抖,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怨念核心感受到了他的接触,变得更加狂躁,试图反过来吞噬他!

就在这时,宁瑜的“清静咒”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黄钟大吕,震荡着整个意念场!阿翎手中的纸鹤,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白光,如同一轮小小的太阳,驱散着浓雾与黑暗!

两股力量内外夹击,护住老疤头的心神,同时将那“解脱”的意念不断放大、强化!

时间仿佛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那一直翻腾不休的河水,突然猛地一滞!紧接着,那墨绿色的、充满死气的河水,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澈起来!无数点点微弱的光粒,如同萤火虫般,从河底升起,飘向天空,那是执念消散、灵性得以解脱的征兆!

笼罩河面的浓雾也随之迅速消散,久违的阳光彻底穿透云层,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那邪异的低语、哭泣声,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初晴般的宁静与祥和!

老疤头猛地喷出一口乌黑的淤血,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倒在船板上,但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颜色似乎淡去了许多,他望着清澈的河水和蔚蓝的天空,眼中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那是一种解脱的泪水。

忘川之厄,终得化解。

宁瑜与阿翎将老疤头扶回对岸的渡厄镇。镇民们感受到河水的剧变,纷纷涌到码头,看到清澈的河水和瘫软却面带释然的老疤头,皆是震惊不已。

宁瑜并未居功,只说是老疤头以毕生修为,化解了河厄。镇民们将信将疑,但河水的改变是实实在在的。他们看向老疤头的目光,从以往的畏惧疏远,渐渐变成了感激与复杂。

老疤头在镇中休养了数日。宁瑜与阿翎一直陪伴在侧,助他调理被怨气侵蚀多年的身体。随着河厄的解除,老疤头发现,自己与那河水的诡异联系也渐渐变淡,脸上那道疤最终完全消失,虽然依旧苍老,但眼神中的浑浊与戾气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

他决定不再摆渡,而是在渡厄镇安度晚年。他将自己多年的积蓄拿出来,在镇口设立了一个义渡,免费帮助过往行人,以另一种方式,继续他的“渡厄”之行。

宁瑜与阿翎离开渡厄镇时,老疤头和许多镇民前来相送。老疤头将那条伴随了他几十年、如今已无用的破船,付之一炬,火光中,他对着宁瑜和阿翎,深深一拜。

“多谢二位,助我解脱,亦解这忘川之厄。”

宁瑜扶起他:“老丈能以德报怨,放下执着,引导怨灵解脱,此乃大功德。望您此后,平安喜乐。”

二人转身离去,身后是恢复清澈平静的忘川河,以及那座终于摆脱了“厄”运的古镇。

“世间苦难,犹如这忘川之水,积重难返。”宁瑜对阿翎总结道,“然,化解之道,并非只有对抗一途。有时,以慈悲心去理解,以智慧去引导,放下自身的执着与仇恨,方能真正触及根源,化戾气为祥和。老疤头以自身为舟,渡人亦渡己,这或许才是真正的‘渡厄’真谛。可见,即便身处最深的黑暗与束缚之中,只要心向光明,一念之转,便可挣脱枷锁,重获新生。”

阿翎深深点头。她回望那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忘川,心中充满了宁静。她知道,真正的强大,不在于能征服多少外在的困难,而在于能否降伏内心的怨怼,并以慈悲和智慧,去照亮自己与他人的迷途。他们的旅程,因这“渡厄”的经历,而更添一份沉甸甸的悲悯与超越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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