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压下的基地，像一口被盖子紧紧捂住、底下却柴火熊熊的锅。外部威胁的阴影尚未化作实质性的攻击，内部的张力却在无声地累积、发酵。每个人都在这种令人窒息的临战状态下绷紧了神经，警惕着围墙外的风吹草动，也下意识地提防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裂缝，往往从内部最先显现。
素察的监控网络，如今不仅对外，也对内。这是陈默默许下的规则——在非常时期，任何不稳定因素都必须被扼杀在萌芽状态。通讯室内，除了截获外部情报，基地内部有限的网络通讯和异常行为模式，也处于无声的扫描之下。
异常，首先出现在一个代号“壁虎”的新人身上。
“壁虎”是上次从柬埔寨园区解救出来的五人之一，表现一直中规中矩，训练刻苦，沉默寡言，带着一种被苦难磨砺出的麻木坚韧。但正是这种过于“正常”的沉默，在素察高度敏感的监测下，反而显出一丝不协调。
问题出在一台用于内部联络的、看似普通的预付费手机上。这部手机是“壁虎”加入时按规定配发的，用于接收小组指令和紧急联络。但素察的程序捕捉到，这部手机在深夜时分，总会有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常规设备察觉的微弱信号发射，指向一个位于泰国境内、但与已知任何基地联络点都无关的坐标。信号没有任何内容，更像是一种“心跳”信号或者状态报告。
更可疑的是，信号发射的时间，恰好与他轮值外围暗哨的时间高度重合。
素察没有声张，他将这一发现加密后直接汇报给了陈默。
陈默的指令冰冷而简洁：“持续监控，确认。不要打草惊蛇。”
接下来的两天，监控变得更加严密。一部加装了高精度定向天线的设备被秘密部署在“壁虎”常去的区域附近。
证据很快确凿。
不仅是那规律性的心跳信号。在一次“壁虎”轮休外出（按规定，新人初期不允许离开基地，但“壁虎”以需要购买特定私人药品为由，经过严格审查后获准在两名老队员监视下短暂外出）时，监视镜头捕捉到他在一家偏僻的杂货店使用公用电话，通话时间很短，但口型分析软件识别出了几个关键词片段：“…安全…”、“…防御强…”、“…等待指令…”。
所有的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壁虎”极可能是外部势力（很大可能就是“收割者”或其关联的情报贩子）提前布下、或者后期买通的一枚棋子！目的就是潜入基地，提供内部情报！
他之前的悲惨经历很可能是真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威逼利诱下成为双面间谍。对于雇佣兵来说，利用这种有弱点、有仇恨、易于控制的小角色，是成本最低的情报获取方式。
时机成熟了。
这天下午，基地突然再次拉响了防御演练的警报。
所有人员迅速放下手中工作，冲向预定战位。气氛紧张却有序，经过多次演练，大家已经习惯了这种节奏。
“壁虎”也和其他队员一样，快速奔跑向自己被分配的东侧围墙第三机枪哨位。
然而，当他刚刚踏上通往围墙的楼梯，两名早已等候在此的、隶属于巴颂直接指挥的内卫队员面无表情地拦住了他。
“‘壁虎’，默哥要见你。”其中一人声音平板地说道。
“壁虎”的脸色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但很快强行镇定下来：“演练期间？默哥找我什么事？”
“不知道。跟我们走。”内卫队员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壁虎”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其他正在奔跑的队员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但在内卫队员冰冷的注视下，没人敢多问。
“壁虎”被两人一左一右“护送”着，没有去指挥室，而是直接被带到了基地中央那片用于集合的空地上。
此时，刺耳的演练警报声戛然而止。
所有已经到达战位和还在半路上的队员都愣住了，不解地看向空地。
只见陈默已经站在那里，巴颂、素察等核心成员站在他身后稍远的位置，脸色凝重。空地的中央，放着一条粗糙的木凳。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浸透了所有在场成员的心脏。这绝不是演练！
“集合！”巴颂运足中气，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
尽管满心疑惑和不安，所有队员还是以最快速度从各个岗位跑向空地，迅速列队站好。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一双双眼睛在陈默、巴颂以及被内卫队员带过来、脸色惨白如纸的“壁虎”身上来回移动。
“壁虎”被按着坐在了那条孤零零的木凳上，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陈默的目光如同两柄冰铸的刺刀，缓缓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壁虎”身上。那目光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令人绝望的冰冷。
“‘壁虎’。”陈默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如同敲击在每个人的神经上，“解释一下，你藏在鞋跟夹层里的微型信号发射器，是做什么用的？”
轰！
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壁虎”的头顶，也炸响在所有队员的心中！
“壁虎”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大小，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需要任何回答，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队伍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和压抑的惊呼。叛徒？！内部竟然出了叛徒？！在这个外部大敌当前的时刻？！
“看来你没什么想说的。”陈默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那么，我帮你补充。过去七天，你向外发送了九次‘心跳’信号，报告基地仍在正常运转。两天前，你在美塞镇的‘昌隆杂货店’，用公用电话向你的上线汇报了基地防御加固的情况，并请求下一步指令。还需要我继续吗？”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壁虎”的心上，也砸在所有队员的心上。他们震惊地看着陈默，又看向面如死灰的“壁虎”，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不是…默哥…我…” “壁虎”终于崩溃了，试图从凳子上滑下来求饶，却被身后的内卫队员死死按住。
“他们抓了我妹妹！在柬埔寨！我不这么做他们就会…就会…”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试图辩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陈默冷漠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蝼蚁：“所以，你就选择用这里所有兄弟的命，去换你妹妹的命？”
“壁虎”哑口无言，只剩下绝望的哭泣和颤抖。
陈默的目光从“壁虎”身上移开，再次扫向鸦雀无声的队伍。
“我立过规矩。”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绝对威严，“绝对忠诚！内部团结！保密！违者，死！”
“今天，有人觉得家人的命比兄弟的命重要，比‘暗影’的规矩重要。”陈默的声音冰冷如万载寒冰，“那我今天就再告诉你们一遍，在这里，什么最重要！”
他微微偏头，对巴颂示意了一下。
巴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执行命令的冷酷。他大步上前，从腰间抽出一把厚重的、闪着寒光的军用匕首。
“不！不要！默哥！求求你！我再也不敢了！我…” “壁虎”发出杀猪般的凄厉嚎叫，拼命挣扎。
但一切都是徒劳。
巴颂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握紧匕首，没有丝毫犹豫，对着“壁虎”的脖颈，猛地横向挥过！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血肉被割开的闷响！
凄厉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鲜血如同破裂的水管般猛地喷溅而出，染红了巴颂的手臂，染红了脚下的水泥地，也溅射到了站得最近的那排队员的裤腿上！
“壁虎”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最终脑袋一歪，彻底瘫软下去，鲜血仍在汩汩地从巨大的伤口中涌出。
整个空地死寂得可怕！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血腥无比的公开处决惊呆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和神经。
一些新人脸色惨白，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就连一些经历过厮杀的老队员，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手心冰凉。
陈默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看着那滩迅速扩大的、暗红色的鲜血，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虫子。
他的目光再次抬起，扫过每一张苍白、惊恐、甚至带着一丝麻木的脸。
“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砸进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无论你有什么理由，无论你受到什么威胁。选择了‘暗影’，就要守‘暗影’的规矩。把枪口对准自己人，比外面的敌人更可恨，更不可饶恕！”
“今天死的是他。明天，谁敢碰这条红线，下场只会更惨。”
他停顿了一下，让那血腥的视觉冲击和冰冷的语言警告充分发酵。
“现在，演练继续。”
说完，他不再看那具尸体一眼，转身，径直走向主建筑。巴颂对着内卫队员挥挥手，示意他们处理掉尸体，然后也吼叫着开始驱散人群，恢复演练秩序。
队员们如同梦游般，机械地返回自己的岗位。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所有人的动作都似乎僵硬了许多，眼神中多了之前没有的恐惧和相互猜忌。
浓重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那摊暗红色的血迹，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基地的水泥地上，也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内部清洗，以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完成了。
纪律和忠诚得到了最残酷的强调。
但“暗影”组织内部原本就紧张压抑的气氛，此刻变得更加凝滞，仿佛暴风雨前极度沉闷的低压，随时可能电闪雷鸣。信任的基石，出现了第一道细微却深刻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