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玉暗地里抬了抬眉,垂下眼睛,福身:“谢蓝大人费心。”
“不费心。”蓝徽说,“二姑娘不畏强权,仗义执言。勇敢反抗,不卑不亢。一身铮铮铁骨,宛如寒梅立雪,叫人好生敬重。此举不分男女子,都是如同美玉一般美好的品质。如果举国上下的官员吏治,都能够如同二姑娘这般人品,那就不愁海晏河清了。”
那边李诚李谦两个,眼睛瞪得溜圆。
李母颤巍巍喊:“玉儿,你丢……”
李诚一把扶住老母亲:“母亲,那个是太子少师!在夸我们玉儿!”
李谦道:“那就是太子的态度啊!四舍五入,就是圣宠!快别说了!”
原本李泽玉在闻香巷里闹得天翻地覆的,打架就够过分了,最后还要闹得见官,还在京城贵胄子弟们口中飞快传开了。李母原本极为恼怒,家法都准备好了,准备把李泽玉直接打死算求。
谁知道太子少师蓝大人亲自护送李泽玉回来,还如此赞不绝口。
一家大小,全部改变了看法,看着李泽玉的眼神,格外复杂。
李泽玉压低声音道:“夸张了啊,夸张了啊。”
蓝徽仍旧一脸认真:“半点不夸张。”
他直了直身子,恢复挺拔坐姿,拱手,朗声道:“那么,李二姑娘万事小心。告辞了。”
拜托他演戏,他还真的出了死力气,叫李泽玉哭笑不得。
默然福身,目送蓝徽离开。
李母率领侯府众人,自然也要纷纷上前恭送,一片恭维道别,送了蓝徽。
那股子兴师问罪的萧杀气氛,无形中消解不少。
直到蓝徽的马车消失在他那没有名字的府邸中,李母才回过身,目视李泽玉,苍老的脸皮抖了又抖,道:“你跟我进来!”
李泽玉最终只是被罚进了祠堂里,跪着。
也没说多久。
也没说给不给饭吃。
所以等看守的碧玺一离开,门一关上,李泽玉毫不犹豫,一屁股坐地上。
“累死我了。”
一抬眼,暗影处,毫不意外地看到柱子后面露出半张清秀脱俗的脸。李泽玉笑了起来,带了几分愧疚:“他们肯定很生气。辛苦你了,安抚了他们?现在……怎么说?”
李泽佳在柱子后面绕出来,“啪”地丢给她一块荷叶抱包着的物件,面无表情,甚至带了三分恚怒:“爹爹去南宁郡王府赔礼去了。这波乱子太大,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泽玉说:“可是错的是他啊。”
李泽佳欲言又止,那眼神却告诉李泽玉,她赞同。
李泽玉弯了弯眼睛:“姐。你也这么认为的吧?我们是要跟他结亲,我们的门第是比他们低。可也不能这样欺人太甚啊!姐姐,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一波过去,你信不信,他们反倒会愈发看重你?”
“是吗?”李泽佳眨眨眼睛。
李泽玉点头:“是的。而且,掌柜们,也都会更信服你。你今天没有见到那场景,就是街坊邻里,都来声援我们。还有后来的好些个,都是家里有官职地位的,也都来支持我。我跟你说,我们被欺负,忍让,只会让别的人看我们不起。但如果我们敢反抗,敢打回去,被取笑的,就是仗势欺人的南宁郡王府!”
荷叶里包着的,是个白面馍馍,还热乎着,又大,又厚实,一口咬下去带着麦子的香味。再往里面咬一口,里头是炖得烂烂的肉——已经夹好了馅料才带进来的。
李泽玉饿了一天,吃得格外香甜。
李泽佳看着她:“慢点,别噎着了。”
她看着干饭的李泽玉,忽地叹了口气。
李泽玉吞尽了肉夹馍,才说:“姐姐。你心里不痛快了?你在担心那谁?你放心好了,我打听过,他们那种门第的,可以以捐代役。不会真的去做两年苦工的。”
“嗯。”李泽佳说,“我是在想,为什么人会变得那么快?当年他救我,助我,那么温柔,那么有正义感。可是现在这个……图便宜没行止的。就跟整个人的本质都给变了似的。”
对前尘往事一无所知的李泽玉,哪儿答得上,又不能把自己知道的真相告诉李泽佳。只得含糊道:“人总是会变的。一般来说,能有这样大的变化,兴许是……交了些坏朋友呢。”
也不知道李泽佳有没有听进去。
聊了一会儿,李泽佳不敢久留,就先走了。
外面的守备松懈得几乎没有,也没有人进来看着李泽玉有没有保持跪姿的。李泽玉在祠堂里转了两个圈圈消食,把蒲团拖成一字排开准备睡觉。
头顶横梁传来蓝徽轻笑:“你还蛮会自己安顿自己的嘛?”
李泽玉吓得原地蹦起,捂住自己嘴巴,眼睁睁看着蓝徽落在地上。
他轻得像一片羽毛。
蓝徽自如地坐在一个蒲团上,两手交叠,低声问:“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姐姐顾蕴桥和成思茵有私情?”
李泽玉沉默了。
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如果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你信我吗?”
蓝徽抬头,看着她。
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李泽玉忽然苦苦一笑:“是真的。我姐……她心悦于顾蕴桥。你应该也听说过,情不知何处而起,一往而深。这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既然如此,我只好尽力成全。”
“难怪。”
“难怪什么?”
蓝徽说:“难怪,你这么聪明,还是往火坑里跳。”
李泽玉扬了扬眉毛:“哎呀,你在夸我。”
“……”蓝徽垂了垂眼睛,黑水晶一般的眸子底下,全是那灵动身影,“是啊。在夸你。又不过……”
“又不过什么啦?”
蓝徽轻声道:“你觉得你这样做,对你姐姐真的好吗?如果说上嫁南宁郡王府是不得已的将就,日后有机会了侯府复兴,你姐姐守住理智,还有可能过好自己当南宁郡王妃的日子。可是动了情,就不一样了。”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李泽玉完全能够听明白。
她低声叹了口气。
蓝徽说:“我这边可以给你个建议。这儿是皇商推荐书,你可以在里面填上你家任意三家铺子的名字。明年开始,侯府就算有了收益进项了。然后你跟你家长辈说,没有必要把家族振兴的重担压在一个弱女子双肩之上。我能帮你的,也就只有到这儿了。”
看着面前落下三张轻飘飘的纸,上面的大红官印,又是沉甸甸的。
李泽玉捧着那推荐书,半晌,没说话。
就在蓝徽以为她要答应了的时候,李泽玉发声了:“蓝大人,你的好意。我只能接受一半。东市布行里,囤积了三仓蜀锦,足尺足寸,童叟无欺。能保证宫内一冬之用,下属桑田千亩,丝厂数十,豢养三百织娘,能保质保量,供应上用。本来就足够胜任皇商。当日不过是行当有所重叠,让给了别人。如今可以,理直气壮归位了。”
咬破了食指,以血当墨,把“添衣布行(东市)门店”,仔仔细细写上。递交给蓝徽。
李泽玉说:“但那门婚事,属实无法。泽玉谢过大人好意。日后大人有何驱遣,只要泽玉做得到,泽玉万死不辞。”
站起身,对蓝徽深深一福。
蓝徽无俦的五官上,没有丝毫表情,闭了闭眼,道:“好。你考虑清楚就行。”
李泽玉垂着头,默认。
面前一阵风卷起,蓝徽回到了房梁上。他的声音在李泽玉头顶徐徐传下:“不过,李泽玉你有什么资格听任我差遣呢?想要被我差遣,首先自己要有几斤分量!”
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淋下来,李泽玉眼前打开了整个新的世界!
“怎么,你觉得我连跟你效力的资格都没有吗?!”她朝着头顶大叫,质问。
蓝徽早就没了踪影,只剩下两声冷笑在空气中回旋。
……
次日一早,李泽玉就被放了出来。
父亲李诚亲自派了两个人,把李泽玉送回了棣园,然后留下话,姑娘不许出府,也不用请安了,就在棣园好生过日子吧。
她被禁足了。
但也没有受皮肉之苦,甚至饮食也没有被克扣。
这件事似乎如此不了了之。
唯独是,派人出去,被挡回来。找人打听外头消息,无人回话。整个府邸跟她隔膜了起来。让李泽玉成了府里的局外人。
赵嬷嬷等人不免又担心起来,耐着性子度过了两天,第三天晚上,就开始在屋子里团团转,长吁短叹的。
“哎哟,姑娘。要不然,就好好的去跟老太太,太太认个错吧。生生死死一句话,总好过这样不冷不热晾着呀!我听说,冷宫里的人也不过如此,那些白头宫女们,养着养着,一不小心就悄无声息地死在宫里了!”
李泽玉低头写字,临摹小楷已有小成。
头也不抬:“你慌什么。安静点儿不好吗?”
赵嬷嬷急得没辙:“现在是安静的时候吗?小姑奶奶,明天就是纳征的日子,很重要的。他们就是故意把你晾在这儿。生恐南宁郡王府的人看到你刺眼。”
李泽玉道:“事已至此,他们看我不顺眼也没办法。有本事,继续去京兆尹那儿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