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宁轩略一颔首，唇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周夫人有心了。稍后你便带着孩子，在廊下做些针线活便是。”
“多谢先生。”
周心茹再次行礼，悄然退下。
不多时，院门被敲响。
墨怀鑫前去开门，落雁谷的四十多名青壮男子陆续走了进来。
他们大多神情拘谨，带着几分敬畏，几分忐忑，看着坐在石桌主位的墨宁轩，像是看着救命稻草。
院子里点起了几支火把，火光跳跃，将每个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周心茹果然抱着女儿，坐在屋檐下的廊道角落里，面前放着个针线笸箩，借着从屋里透出的微光，低头做着针线，仿佛对外面的议事充耳不闻。
等人到齐，墨宁轩抬手虚按，院中瞬间安静下来。
“诸位乡亲，今日请大家来，所为何事，想必各位心里都清楚。”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黑风寨昨夜吃了大亏，屠三那等亡命徒，绝不会善罢甘休。”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不少人脸上都浮现出恐惧。
“大家不必惊慌。”
墨宁轩继续道。
“崖壁上的神迹，是山神对落雁谷的庇护。神灵既然愿意显灵，便不会坐视我等被屠戮。”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力。
“但天助自助者！我们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神迹之上。神仙有时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不可能时刻照抚我们。想要活下去，还得靠我们自己！”
这番话，让原本惶恐的众人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是啊，神仙还有打盹的时候，但是，有神仙保佑，自己再加把劲，还怕他个鸟的黑风寨！
“我这里有三个法子，说出来与大家商议。”
墨宁轩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从今夜起，谷中青壮分为三组，轮流在谷口和村内巡逻，尤其是后半夜，绝不能松懈，以防土匪摸黑偷袭。”
“第二，谷口的地形虽不算险要，但也不是无险可守。明日一早，所有人动手，在谷口必经之路上设置路障、挖掘陷阱。谁家有打猎的好手，更要多出几分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水源，是我们的命脉，也是神迹所在。必须派最信得过的人，日夜轮班看守，绝不容许任何人，尤其是外人靠近半步！”
三条策略清晰明了，切实可行。
村民们大多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听就觉得靠谱，纷纷点头称是。
“墨先生说得对！就该这么办！”
“俺明天就去砍木头，多做几个绊马索！”
李家婶子的儿子，那个叫李明川的十八岁小伙子，更是热血上头，第一个站了出来，拍着胸脯道。
“墨先生，俺年轻，熬得住！今晚守夜，算俺一个！”
大部分人都被鼓动得热血沸腾，可偏偏有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个瘦高个，脸上长着几颗黑痣的汉子阴阳怪气地开口了，他叫张二狗。
“墨先生，您这法子是好。”
他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
“可就咱们这二十来号人，还不够黑风寨那帮天杀的塞牙缝呢！人家大队人马一冲，咱们这点陷阱路障，顶个屁用？”
他这话一出，刚刚燃起的气氛顿时一滞。
旁边一个满脸麻子的村民赵麻子也立刻附和。
“是啊是啊，二狗哥说得在理。硬拼咱们肯定不行。依我看，倒不如……”
“不如把咱们这有神仙泉水的事，悄悄透给其他山头的寨子，比如黑水十三寨里跟黑风寨不对付的那几家。”
“让他们去跟黑风寨狗咬狗，咱们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这话说得不少人眼神闪烁，显然是动了心。
周心茹的针尖微微一顿，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两人，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穿针引线。
墨宁轩脸上不见怒色，反而冷笑一声，目光如电，直刺赵麻子。
“赵兄弟是觉得，烽燧原上的豺狼，会比黑风寨的饿虎更仁慈？”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让他们斗？斗完了，你猜这块能生金蛋的‘神迹’，是会还给我们，还是被赢家一口吞下？”
“到那时，我们怕是连给人家当狗，人家都嫌咱们碍事！”
赵麻子被这番话堵得脸色涨红，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张二狗还想再辩，却被墨宁轩那冰冷的眼神一扫，顿时把话咽了回去。
两人悻悻地缩回人群，还在低声窃窃私语，眼神怨毒。
周心茹在此时抬起头，对着墨宁轩的方向，轻轻调整了一下坐姿。
就是他们。
墨宁轩心领神会，嘴角的冷意一闪而过。鱼儿，已经咬钩了。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了音量，神情肃穆地对众人说道。
“诸位乡亲的担忧，墨某明白。凡人之力确有穷尽，所以，我们更要求得神灵的庇护。”
“我决定，从今晚开始，在崖壁下的泉眼附近，设下一座‘神坛’。”
“由我家人轮流彻夜祈福，沟通山神，以求神灵能持续降下神威，保我落雁谷平安！”
这话一出，村民们又是一片哗然，脸上尽是激动和虔诚。
“墨先生高义！”
“有墨先生一家为我们祈福，那肯定就稳了！”
墨宁轩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随即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森然凌厉。
“但，丑话说在前面！神灵庇佑，我等亦需心诚！若有谁……心存歹念，将谷中之事泄露分毫，或是对神坛有任何不敬之举，妄图引来外鬼……”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人群，在张二狗和赵麻子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便不是我墨某人不容他，而是这崖壁上的神迹，这落雁谷的山神，不容他！”
“昨夜崖下的那些焦尸，便是前车之鉴！”
冰冷的话语，配上昨夜那恐怖的画面，让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寒，纷纷发誓绝不敢有二心。
张二狗和赵麻子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会议很快结束，众人领了各自的任务，怀着复杂的心情散去。
大多数人步履坚定，而张二狗和赵麻子，则像是屁股着了火，几乎是第一个冲出院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墨怀鑫关上院门，不屑地“呸”了一声。
“爹，我看那两个家伙就不是好东西！”
墨宁轩只是笑了笑，目光却投向了廊下那个小小的身影。
墨清楠正蹲在地上，小手撑着下巴，专注地看着一排蚂蚁搬运食物。
然而，在无人可见的精神世界里，两道无形的精神丝线已经从她身上延伸出去，如同最精准的猎犬，悄无声息地锁定了那两个仓皇逃离的身影。
精神力如水银泻地，覆盖了小半个村子。
她“看”到张二狗和赵麻子并没有回家，而是一前一后，鬼鬼祟祟地溜出了村子，在村外一处废弃的牛棚里碰了头。
“……怎么办？那姓墨的好像起疑心了！”
是张二狗焦躁的声音。
“怕什么！他再厉害也是个人！咱们今晚就出谷，去告诉三当家！就说姓墨的要在泉眼那搞什么名堂，让他带人来个瓮中捉鳖！到时候里应外合，事成了，咱们就是黑风寨的大功臣！”
赵麻子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狠辣。
精神力缓缓收回。
墨清楠蹲在地上，看着那群忙碌的蚂蚁，肉乎乎的小脸上，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与年龄全然不符的冷冽。
她伸出小小的手指，轻轻点在蚁队的必经之路上。
蚁群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