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羽宫
晨雾还未散尽,像一层薄纱裹着羽宫的庭院,青石板路沾着露水,踩上去带着轻微的湿意。
上官浅踏着石板走向羽宫,淡青色宫装裙摆扫过阶前沾露的兰草,草叶上的水珠滚落,溅在裙摆边角,晕开一小片浅痕。
之前宫唤羽和她说,他母亲留下了很多孤山派旧物,而奢香夫人作为孤山派中人,其遗物中或许藏着些孤山派为何会被无锋盯上的线索。
羽宫书房的门虚掩着,宫子羽正对着案上堆叠的卷宗出神,指尖捏着笔杆,却许久未落下一笔。
听到脚步声,宫子羽抬眸望去,见是上官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温和一笑:“上官姑娘怎么来了?你不是该在徵宫养伤吗?”
上官浅在门口站定,微微俯身行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恳切:“我听下人们提起,前少主宫唤羽的母亲奢香夫人,也是孤山派中人。”
怕宫子羽多心,上官浅又补充道,“因着这份渊源,我想看看夫人留下的旧物,若是执刃不放心,我们可以一起查看,免得坏了夫人的遗物。”
上官浅垂眸看着地面,声音轻了些,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孤山派的事,我总想着多寻些痕迹,哪怕只是一块旧绣品、一页旧书卷,也算是对先辈的念想。”
宫子羽闻言,放下笔杆,沉默片刻。
他想起宫唤羽之前对奢香夫人的思念,又看上官浅眼底的恳切,终是点了点头:“大哥父母离世后,被我爹收养,他把奢香夫人的遗物都搬进了库房,一直没动过。”
那旧库房在羽宫西侧的偏院,自打奢香夫人去世后便封了,只留个老仆看管,里面堆着的多是些笨重的木箱与旧家具,已有多年没人踏足过。
“库房常年封闭,怕是积了不少灰尘。” 宫子羽唤来侍从,让侍从去取库房钥匙,转身对上官浅道,“我陪你一起去吧,也好帮着辨认些旧物。有些东西,我之前也听奢香夫人提过,或许能记得些来历。”
旧库房的门是厚重的榆木所制,门环上的铜绿已爬满了纹路,像岁月刻下的痕迹。
看管库房的老仆年事已高,头发花白,此刻他捧着铜钥匙的手微微发颤,开锁时齿牙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偏院格外清晰。“夫人留下的东西都在里头,”
老仆声音沙哑,带着几分怀念,“当年封门时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唤羽少主说,要留着点夫人的念想。”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霉味与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檀香是孤山派特有的安神香,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依旧能闻出淡淡的木质清香。
库房极高,顶部的天窗蒙着厚厚的灰尘,仅漏下几缕昏沉的光,照亮空中浮动的尘埃,像无数细小的萤火虫在飞舞。
架子沿着墙壁排开,从地面一直顶到房梁,上面堆满了各式木箱,有的贴着手写标签,字迹已泛黄模糊,有的则连标签都没了,只留下斑驳的木纹。
宫子羽指着房里靠东的架子,率先走了进去,靴底踩在积灰的地面上,留下清晰的脚印。“都在那边了,”
伸手拂过最上面的箱子,宫子羽指尖立刻沾了层黑灰,“大哥把奢香夫人常用的东西放在中层,贵重些的首饰、文书收在顶层,怕受潮。”
架子上的木箱大小不一,上官浅从中层开始查看,第一个木箱打开,里面装的是些旧绣品,针脚细密,绣的多是孤山派特有的雪绒花与云纹,雪绒花的花瓣层层叠叠,云纹则蜿蜒流畅,一看便知是熟稔孤山派纹样的人所绣。
上官浅拿起一块未绣完的披风,米白色的布料上,已绣好大半的雪绒花,只剩下领口的纹样还空着。
指尖抚过布料边缘,细腻的针脚处带着几分温度,恍惚间,上官浅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她也有一块这样的披风,是娘亲亲手做的,布料也是这样的米白,绣着一模一样的雪绒花。
每到霜降,娘亲就会把装针线的木匣搬到窗边的暖炉旁,木匣是梨花木所制,上面刻着小小的雪绒花。
匣子里的线轴排得整整齐齐,有雪绒花的白、云纹的蓝,还有她最爱的浅粉色。娘亲总说,那浅粉色是 “浅浅笑起来的颜色,像春日里刚开的桃花”。
娘亲绣活时总爱哼着孤山派的小调,调子轻柔,带着山间的清冽。
娘亲手指捏着细针,穿线时会微微眯起眼,阳光落在鬓边的碎发上,连带着针线都泛着暖光。
上官浅那时总爱趴在娘亲膝头,小手抓着娘亲的衣角,盯着绣绷上慢慢成形的雪绒花,问个不停:“娘亲,这朵花要绣多少针呀?绣好后,是不是就能像师兄师姐们那样,穿着去参加门派的祭典了?”
娘亲就会放下针线,把她抱得更紧些,指尖轻轻点她的鼻尖,笑着说:“要绣九十九针,一针都不能少,这样浅浅穿在身上,才能被福气裹得严严实实的。等你再长大些,娘亲就带你去参加祭典,让你看看祭台那里的雪,比这里的好看多了。”
有次她急着要穿新披风,偷偷扯了下绣绷,结果把刚绣好的花瓣扯松了线,线头乱糟糟地缠在一起。
她吓得眼圈发红,怕娘亲生气,偷偷把绣绷藏在衣柜里。
可娘亲回来后,一下就找到了,却没骂她,只是笑着把线重新理好,还在松线的地方添了只小小的彩色蝴蝶,翅膀上用了她最爱的浅粉色线:“你看,咱们浅浅的披风,还多了个小伴儿呢,这样它就不孤单了。”
后来披风绣成,领口内侧还藏着娘亲绣的 “浅” 字,针脚细细的,摸起来软软的。
她天天穿着,连睡觉都要裹着,披风上总带着娘亲身上的檀香,那是她最安心的味道。
后来孤山派被灭,她掉下悬崖失忆,被点竹当做徒弟收养,那披风自然也没了踪影。
直到现在,指尖抚过布料的瞬间,那股暖意还像能顺着指尖漫上来,把心底最软的地方都焐得发烫。
宫子羽见上官浅专注地翻检披风,眼底带着怀念,也没打扰她,主动走到案边帮忙整理旧书卷。
那些书卷堆在木箱里,有的用纸绳捆着,有的则散落在一旁。
宫子羽怕指尖的汗渍弄脏脆弱的纸页,特意解下腰间的素色锦帕,叠成小块垫在指腹,才轻轻捻开泛黄的书页。
纸张因年代久远已有些发脆,边缘卷起,像老人干枯的手指。
宫子羽每翻一页都格外小心,动作轻得怕弄破纸页,目光逐行扫过字句,遇到模糊的墨迹,便侧过身凑近天窗透下的微光,另一只手的指腹轻轻抚平卷边,试图辨认那些被时光磨淡的字迹。
偶尔发现与孤山派相关的只言片语,比如提到 “孤山派祭典”“后山药田”。
宫子羽还会轻声念出来,转头问上官浅:“上官姑娘,你们孤山派,当年是不是真的有后山药田?大哥说,奢香夫人以前总提,说那里种着最好的当归。”
上官浅回过神,擦了擦眼角的湿意,点头道:“是有,就在孤山派的半山腰,阳光好,土壤也肥沃,师姑们常去那里采药。”
将披风小心地放回木箱,盖好盖子,上官浅走到宫子羽身边,目光落在书卷上,“这些书卷,怕是记载了孤山派的一些旧事。”
这边宫子羽沉浸在书卷中,指尖轻轻点着一行字,正想与上官浅讨论,却听她忽然开口,语气随意,像是随口提起:“我一直好奇,云为衫怎会出宫门?去梨溪镇。”
提及云为衫,宫子羽翻找旧物的动作骤然顿了顿,指尖停在书页上,眼底闪过一丝怅然。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寒鸦肆死前,给她留了一封信。”
“信里说了她的身世,” 宫子羽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复杂,“原来她真是黎溪镇云家的女儿。当年云家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她与同胞姐妹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之前宫尚角怀疑她身份时,查来查去都没找出破绽,那些所谓的证据,其实都是她姐妹的踪迹。”
宫子羽叹了口气,继续道:“她一直以为自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阿云从小在无锋长大,连亲人的模样都不知道。没想过还有家人在世,她的娘亲妹妹,都还在黎溪镇。阿云得知真相后,心里实在牵挂,坐立难安,便想着去黎溪镇看看,哪怕只是远远望一眼家人,确认他们平安也好。”
“双生子” 三个字像一颗石子,骤然投进上官浅心底的深潭,激起层层涟漪。
上官浅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复杂。
无锋最擅长利用身份做文章,云为衫有个一模一样的姐妹,这件事本身就藏着太多变数。
有些东西,好像比她预想中更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