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使”？“部族”？
赤翎心中思绪连连，结合方才兔人村民的恐惧，以及老村长灰耳战战兢兢的姿态，他已有了大致的猜测，此地兽人或许与外界妖兽一般，遵循着弱肉强食的定律。眼前这个以温顺兔类为主的村落，显然处于食物链的底端，是任人宰割的“弱者”，故而才会对他这般带有掠食者气息的存在表现出如此深入灵魂的惊惧。
“外出游历，不慎迷路至此。”赤翎维持着那副冰冷漠然的姿态，言简意赅地回应。初来乍到，对此地所谓的“部族”格局一无所知，言多必失，不如惜字如金，反而更能营造出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
果然，灰耳族长听闻此言，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丝。看来这位强者并非那些定期前来征收赋税，甚至强行征召“祭品”的凶神恶煞，只是一位偶然迷途至此的贵族公子。至于赤翎近乎敷衍的回答，灰耳非但没有起疑，反而觉得理所当然——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哪个不是眼高于顶，岂会与他们这些底层贱民多费唇舌？
“公子，敝村地处偏僻，荒凉贫瘠，确实容易迷路。”灰耳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不敢抬头，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指向东边遥远的天际，“往那个方向，约莫百里之外，有着一座苍石城。城中往来者众，定有识路之人，可为公子指明归途。”
灰耳在这艰难世道挣扎求生数十载，太清楚贵族子弟的脾性了，看似平静，下一刻或许就会因为些许不快而暴起伤人，甚至屠戮整个村落取乐。尽早将他支往繁华城池，村落便能多一分安宁。
“嗯。”赤翎淡漠的回应，背后流火双翼舒展，身形便已化作一道赤色流光，瞬息间消失在村落之外。既然立下了“孤高贵族”的人设，便需维持到底，礼数周全，反而显得可疑，与身份不符。
离开兔石村后，赤翎周身光芒一敛，悄无声息地遁入了一片岩石的阴影之中。
“主上，可要依老兔所言，前往东边的城池探访？”赤翎通过神识向楚荆请示。
楚荆耀金色的竖瞳却并未望向东方，反而转向村落旁那条蜿蜒小路，悠悠说道，“不急。”
只见尘土飞扬的山路尽头，隐约出现了一道身影。来者顶着一对耸立的灰色狼耳，身后拖着一条狼尾，双手更是完全化为了锋利的狼爪。
他神态倨傲，爪中拽着一条粗糙的绳索，绳索另一端，串联着七八个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兽人。这些兽人种族各异，皆垂着头，步履蹒跚地跟在狼人身后，如同被驱赶的牲口。
狼人大摇大摆，径直走到灰耳村长屋舍前，也不敲门，运起灵力，爆发出一声嘶吼，声音尖锐刺耳，传遍大半个村落：“我乃苍石城灰狼使！兔石村的贱民们，速速滚出来，缴纳此次赋税！延误片刻，有你们好果子吃！”
木门被猛地拉开，灰耳村长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见到狼人，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他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哀求，又是抱拳作揖，又是深深鞠躬，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要求情，讨价还价。
然而，狼人使者眼中只有不耐与轻蔑，根本不听其言，一脚便将瘦弱的灰耳踹翻在地。他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在地上痛苦蜷缩的老者，嗤笑道：“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赶紧的，人货和粮食，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灰耳捂着剧痛的胸口，咳喘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地从怀中摸出一枚看起来颇为陈旧的低级储物戒，双手奉上。狼人一把夺过，神识粗略一扫，脸上露出还算满意的神色，随即用爪尖点了点灰耳，“还有呢？别让本使者亲自去挑人！”
灰耳面色惨白，挣扎着爬起身，步履踉跄地引着狼人，走向一间低矮的茅草屋。他颤抖着手，敲响了那扇薄薄的木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探出头来。中年妇女看着面色紧绷的族长，以及族长身旁凶神恶煞的狼人，面无血色，几乎晕厥。
中年妇女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住狼人的裤腿，涕泪横流，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使者大人！行行好！行行好吧！我家丫头才十四岁，身子骨都没长开……求求您，放过她吧！让我去，让我代替她去！我什么活都能干，求您了……”
“滚开！”狼人使者被哭求得心烦意乱，眼中凶光一闪，毫不留情地一巴掌狠狠扇在妇女脸上。巨大的力量直接将妇女抽飞出去，撞在土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嘴角立刻溢出了鲜血。
“你这老货有什么用？再敢啰嗦阻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剁了！”狼人骂骂咧咧，不再理会瘫软在地的妇女，蛮横地撞开半掩的木门，冲入昏暗的屋内。
不多时，狼人粗暴地拖拽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走了出来。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面容稚嫩，长长的耳朵因恐惧而垂下。她竭力想表现出坚强，但望着母亲泪眼婆娑的脸，还是忍不住抽噎了起来。
目睹这一幕，被绳索串联在狼人身后的兽人“赋税”，都面露出不忍与悲戚之色，但他们自身难保，也只能颓然地低下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狼人粗暴地将哭泣的少女也捆缚在绳索末端，满意地拍了拍手，趾高气扬地拖着这一串“赋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死寂的兔石村。
狼人牵着绳索，沿着山路朝东而行。他一边走，还一边不耐烦地回头，对着身后步伐沉重的兽人们骂骂咧咧，内容无外乎是催促他们走快些，或是嘲讽他们的低贱与无能。
狼人丝毫没有察觉到，一片若有若无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在他周身。
约莫行进了半个时辰，四周愈发荒凉，不见人烟。狼人估摸了一下路程，前方二十里外似乎有个小村落可以稍作歇脚，便再次厉声催促起来。
突然，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阴冷旋风凭空卷起，裹挟着地面的沙石枯叶，弥漫开来。阴风来得诡异至极，遮蔽了视线，使得方圆数十丈内变得一片昏蒙，伸手难辨五指。
“嗯？怎么回事！”狼人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刀。然而，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一股无可抗拒的恐怖力量骤然降临，他甚至来不及发出半点惨叫，周身空间扭曲变幻，下一刻，便已置身于一片绝对的黑暗之中。五感被剥夺，灵力运转滞涩，唯有无边的恐惧浇遍全身。
“不、不知是哪位前辈……高、高抬贵手！”狼人吓得魂飞魄散，四肢发软，跪倒在虚无的黑暗里。鬼知道为什么穷乡僻壤会藏着手段如此诡异强悍的存在。
黑暗中，一道威严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直接震荡在狼人的神魂深处，“吾乃域外之人。吾问汝，此乃何方地界？”
“域、域外？”狼人脑子一片混乱，他从小在苍石城长大，所知的天地便是这永恒的月华之地，根本不明白“域外”所指何意。他只能哆哆嗦嗦地磕头回答：“回、回前辈，小的……小的见识浅薄，自幼在苍石城厮混，从未、从未听说过什么‘域外’啊……”
楚荆心中了然，看来此地确实与神州大地彻底隔绝，形成了独立的认知体系。
“将当今势力分布与格局，详尽道来。”
终于有点自己知道的东西了，狼人忙不迭地开口，语速极快，生怕慢了一瞬就会身首异处，“回前辈！如今当以白虎族、银狼族、紫狐族、苍鹰族四大部族为尊！他们势力最为强盛，分别坐镇于西、东、北、南四方主城，族中皆有数位顶尖的五阶强者坐镇！”
“小的所在的苍石城，便是东方银狼族麾下附属势力之一。”他暗自揣测，这位神秘前辈或许是某位闭关太久以至于信息滞后的大能，“如今‘望舒祭祀’大典，也正是由这四族联合主导。”
“五阶强者”？楚荆思绪翻涌，看来此地的修为体系与外界神州大致对应。至于归元境……若此地真有那等足以与天地共鸣，能轻易打通空间的强者存在，恐怕早已发现外界的奥秘，不至于如此封闭。
至于......“望舒祭祀”？看来此地确实与仙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何为‘望舒祭祀’？”楚荆继续追问。
狼人心中更是惊骇，此人竟是连妇孺皆知的望舒祭祀都不知道？这位前辈难不成练功走火入魔导致失忆了？他更不敢怠慢，慌忙解释：“回前辈，望舒祭祀便是祭祀月神的盛大仪典，乃是世上最为隆重、最为重要之事！每五年举行一次，由四族主持，万民朝拜，祈求月神庇佑，风调雨顺……”
“放了今日所掳之人。”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描述，“今日之事，若敢向外界泄露半分……”阴冷的气息宛若一条毒蛇，钻进狼人心口，令他感到一阵心悸。
“汝当知晓后果。”
狼人浑身震悚，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拼命磕头，额角渗出血迹：“是是是！小的明白！多谢前辈不杀之恩！小的发誓，今日之事，绝不敢对外透露半个字！拜谢前辈！拜谢前辈！”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至于放掉这些贱民……回去大不了自己掏空积蓄，去买几个奴隶补上这个窟窿。
山路上，阴风散尽，视野恢复清明。一众心如死灰的兽人，愕然发现，方才还凶神恶煞的灰狼使，此刻却是脸色惨白，扶着旁边的一块巨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狼人一把抽出腰刀，灵力一震，斩断了串联所有人的绳索。
“滚！都给老子滚回去！”狼人声音嘶哑地吼道，“此次赋税，跟你们无关了！”
兽人们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与茫然，他们互相看了看，又警惕地望向行为异常的狼人使者。
“还不快滚！等着老子请你们吃饭吗？！”狼人见他们还愣着，气急败坏地又吼了一声。说罢，未等众人反应，狼人头也不回，自顾自地跑走了，生怕再有什么不干净地东西找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