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思远咬了咬下唇,试着自己慢慢往侧边挪了挪,刚动了半寸,腰椎处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动作瞬间僵住。
“嘶……”
细微的痛呼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他能感觉到江瑶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背上,那道目光带着点探究,还有点……他不敢深想的复杂。
齐思远的脸更烫了,趴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连动都不敢再动。
他宁愿硬撑着难受,也不想再从她眼里看到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齐思远僵着后背的动作,江瑶看得一清二楚。他那点想自己硬撑的小心思,她闭着眼都能猜到——无非是怕麻烦她,怕她不耐烦。
这人啊,总是在这种时候才想起客气,早干嘛去了?
江瑶心里憋着气,可看着他趴在那里,后背因为用力而绷得像块铁板,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终究还是没忍住。
她走过去,没看他的脸,伸手轻轻扶在他腰侧,掌心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
“别用力。”她的声音依旧冷得像冰,没带一点温度,指尖却稳稳妥妥地托住了他的腰,“我帮你翻过去。”
齐思远猛地一怔,后背的僵硬瞬间卸下大半。他能感觉到她的手很稳,力道不大,却精准地托住了他最疼的地方。那点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竟奇异地压下了几分酸胀。
他想说“不用”,可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任由她轻轻用力,将他的身体往侧边扳。
腰上还是有点疼,却比刚才自己动的时候轻多了。江瑶的动作很小心,每动一下都要顿一顿,像是在确认他疼不疼。
直到他侧躺下来,后背终于不再受力,齐思远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额角的冷汗又冒了一层。
他偏过头,正好对上江瑶收回手的动作。她的指尖泛白,显然刚才也用了力,只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转身就往窗边走,仿佛刚才那个动手帮他翻身的人不是她。
齐思远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酸又软。
她总是这样,嘴上说得再硬,动作却骗不了人。
监护仪的滴答声里,他轻轻动了动手指,第一次觉得,或许这漫长的休养期,也不是那么难熬。
齐思远望着江瑶走向窗边的背影,喉头动了动,积攒了半天的话终于挤了出来:“谢谢……”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未散的哽咽,尾音微微发颤,像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烛火。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明明是想好好说声感谢,怎么就带出了刚才那股子没忍住的委屈和自责?
话音刚落,眼眶就不受控制地又热了起来,水汽像潮水似的涌上来,模糊了视线。他想眨眨眼憋回去,可那点酸胀感顺着鼻梁往下窜,怎么都压不住。
齐思远别过脸,把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只觉得丢人。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掉眼泪,还是在她面前。
可心里那股劲儿就是拧着——气自己没用,气自己总让她操心,更气自己明明得了她的好,却连句像样的感谢都说不完整。
江瑶在窗边站着,背对着他,肩膀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没回头,只是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窗帘的褶皱,声音闷闷地传过来,听不出情绪:“好好躺着吧,周医生说你得静养。”
齐思远没应声,只觉得枕头湿了一小块。监护仪的滴答声里,他能听见自己没出息的、压抑的呼吸声。
原来被人这么不动声色地照顾着,是会让人想哭的。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太久没被人这么放在心上了。
江瑶听到身后那人还在抽泣,又瞥见他侧脸上泛起的红,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烦躁瞬间又冒了上来。她最见不得人哭,尤其是一个大男人,还是这个总让她又气又心疼的齐思远。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她猛地转过身,语气里的训斥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多大个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掉眼泪?别哭了行不行!”
她本想吼醒他,没想到这话刚出口,齐思远的肩膀就猛地一颤,像是被按了开关的水龙头,眼泪掉得更凶了。
他死死咬着下唇,想把哽咽憋回去,可眼眶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连带着鼻尖都红透了。腰上的疼、心里的悔、还有刚才被她照顾时那点说不清的委屈,全都混在一起,顺着眼泪往外涌,怎么都控制不住。
“我……我不想的……”他哽咽着辩解,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就是……控制不住……”
越说越乱,眼泪掉得更凶了,连呼吸都带着哭腔的颤抖。他自己也觉得难堪,可那股子情绪像是决了堤的洪水,根本收不住。
江瑶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唰”地一下就灭了,只剩下哭笑不得的无奈。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在手术台上冷静果决的男人,此刻缩在病床上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眼眶红得像兔子,连耳朵尖都透着红。
终究还是没忍住,她走过去,从床头柜抽了张纸巾,没好气地往他脸上一怼:“擦擦吧,多大的人了,丢不丢人。”
指尖碰到他滚烫的脸颊时,齐思远的哭声顿了一下,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湿漉漉地看着她,像只被雨淋湿的大型犬。
江瑶别过脸,耳根悄悄发烫:“再哭……再哭我就走了。”
威胁的话没什么力度,手上却轻轻帮他擦去了脸颊的泪。
齐思远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不知怎的,心里那股汹涌的情绪突然就稳了些,只是眼泪还在掉,却没刚才那么凶了。
原来被她这么“凶巴巴”地照顾着,是能让人慢慢安静下来的。
齐思远的眼泪还在断断续续地掉,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像碎钻,在晨光里闪闪烁烁。可那股崩溃的劲儿明显过去了,肩膀不再剧烈颤抖,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抽噎。
江瑶拿着纸巾给他擦脸的手顿了顿,看着他这副明明还在哭、却硬是憋着不发出声音的样子,心里那点无奈突然就拐了个弯,生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
这人……竟然有点可爱?
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齐思远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打断了。
“我……我刚刚是想问你……”他吸了吸鼻子,声音抖得厉害,像被冻着了似的,“饿不饿……”
他顿了顿,眼泪又往下滚了两颗,砸在江瑶还没来得及收走的手背上,温热的:“我怕……怕你跟我一样……忘了吃饭……”
最后几个字说得含含糊糊,带着没散去的哽咽,却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江瑶心上。
她这才想起,自己从昨天中午到现在,确实一口东西都没吃。刚才光顾着气他、担心他,竟一点没觉得饿。可他自己还躺着病床上,刚从鬼门关走一遭,居然还惦记着这个。
江瑶看着他红透的眼眶和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可爱”瞬间被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又酸又软。
她没回答饿不饿,只是把纸巾往他手里一塞,声音恢复了点平时的调子,却没那么冷了:“管好你自己吧。”
说完转身走向门口,手搭在门把上时,又顿了顿,背对着他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我去买点吃的,顺便……给你带份米汤。”
齐思远捏着那张还带着她体温的纸巾,看着她推门出去的背影,眼泪突然就停了。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暖融融的。
原来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是这么踏实。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时,齐思远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视线不由自主地往门口瞟——是她回来了吗?
可当看清走进来的人是穿着白大褂的李主任时,那点刚冒头的期待像被戳破的泡沫,瞬间落了下去,连带着眼神都黯淡了几分。
李主任将手里的病例夹往床头柜上一放,一眼就瞥见他红通通的眼眶,还有那明显哭过的痕迹,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点调侃:“怎么?被小江训哭了?我昨天就跟你说,别硬撑,现在知道后悔了?”
齐思远没接话,只是轻轻抿了抿唇,将脸往被子里埋了埋,有点不好意思。
李主任也没再打趣他,脸上的笑容收了收,语气沉了些:“跟你说件事。昨天那对夫妻,还是把你给起诉了,说要追究医疗过失责任。”
齐思远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被子的手瞬间收紧。他早有预料,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医院这边……”李主任顿了顿,看着他苍白的脸,放缓了语气,“迫于舆论压力,暂时先停了你的职,让你安心养病。你也别多想,正好借着这段时间彻底歇一歇,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停职。
这两个字像块石头,沉沉地压在齐思远心上。他知道医院是为了保护他,可一想到自己亲手负责的病人、排了很久的手术,心里还是像被掏空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