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先生’要见你。”
“单独见你。”
周老板干涩而颤抖的声音,如同惊雷,在这荒寂的土坡后反复回荡,震得林卫东耳膜嗡嗡作响。
老K?那个隐藏在幕后,操控着宏图实业、刘主任,甚至可能连周老板都只是其棋子的神秘存在?那个纪老口中盘根错节、能量巨大的利益团体核心?
他为什么要见自己?而且是在刚刚进行了一场针对其手下的清洗之后?
因为自己?警察的行动是因为自己?
这简直荒谬绝伦!自己只是一个侥幸重生、挣扎求存的小人物,怎么会惊动这种庞然大物,甚至让其做出如此大的动作?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林卫东瞬间从疲惫和伤痛中惊醒。他握紧了手中的枪,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周老板,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欺骗或表演的痕迹。
但周老板的脸上只有残留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重新评估猎物价值的敬畏和忌惮。这种表情,不像伪装。
瘫在地上的阿明也听到了这话,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同样的震惊和困惑,嘶哑道:“阿南……别信……肯定有诈……”
一旁的邓师傅则完全被“老K”这个名字吓傻了,蜷缩着瑟瑟发抖,仿佛听到了什么恶魔的真名。
“为什么?”林卫东的声音沙哑而冰冷,枪口微微抬起,对准周老板,“把话说清楚!他为什么要见我?刚才的电话到底还说了什么?”
周老板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喉咙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解释意味:“电话很短……只说了一句……‘告诉林卫东,K先生要见他,单独。刚才的清扫,是见面礼,也是诚意。’然后就挂了……”
清扫?见面礼?诚意?
林卫东的心再次巨震。难道说,警方突然行动端掉赵德明一伙,不是为了清理不稳定因素,而是……老K为了向自己示好?或者说,为了创造一个“干净”的见面环境?
这太疯狂了!这需要何等恐怖的能量和冷酷的心性?将自己的手下如同垃圾一样清扫掉,只为了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见面?
这非但不能让林卫东感到任何“诚意”,反而让他更加毛骨悚然!这个“老K”的思维方式和行事风格,完全超出了常理,更加莫测和危险!
“他凭什么认为我会去?”林卫东冷声道,“去送死吗?”
周老板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他看了一眼林卫东手中的枪,又看了看重伤的阿明和崩溃的邓师傅,缓缓说道:“话……话还没说完。电话里还说……如果你同意去见K先生,他不仅可以保证你和你朋友(他看了一眼阿明)的绝对安全,还会立刻释放邓师傅的家人,并……了结所有之前的债务和麻烦。”
“但如果你拒绝……”周老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寒意,“他说……他很欣赏你,但不喜欢等待。结果……不会是你想看到的。”
软硬兼施!胡萝卜加大棒!
一边是看似丰厚的条件和安全保障,一边是隐晦却致命的威胁。
而且,对方精准地拿捏住了林卫东目前的软肋——重伤的阿明,以及邓师傅家人的安危(这某种程度上也是道德枷锁)。
去,可能是龙潭虎穴,九死一生。
不去,立刻就会面临“老K”更加直接和恐怖的报复,可能所有人都无法幸免。
这是一个阳谋。逼着林卫东做出选择。
林卫东的眉头紧紧锁起,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分析着利弊得失。对方展现出的能量和情报能力太过惊人,似乎对自己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在这种情况下,逃跑或硬抗,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
或许……去见一面,反而是唯一能破局的机会?至少能面对面看清对手,或许能找到一丝生机?甚至……能探听到一些关于前世今生、关于自己为何被卷入漩涡的真相?
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可能同样巨大。
赌徒的心理再次占据上风。重生一世,本就是一场豪赌!
他看了一眼气息微弱的阿明,又看了一眼绝望哀求的邓师傅,最终,目光重新回到周老板脸上。
“时间,地点。”林卫东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周老板似乎松了口气,连忙道:“明天下午三点,罗湖区,碧海蓝天茶艺馆,竹韵包间。只能你一个人去。他会等你到三点十分。”
一个非常公开、甚至有些高雅的地点?而不是想象中的阴暗密室?这再次出乎了林卫东的意料。
“我怎么知道邓师傅的家人会被安全释放?”林卫东追问细节。
“电话里说……只要你答应赴约,半小时内,邓师傅的妻子会打电话到我的大哥大上报平安。”周老板回答道,细节安排得滴水不漏。
林卫东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放下了枪口:“好。我答应他去。但现在,立刻想办法送阿明去医院!他快撑不住了!”
这是他的条件,也是测试。
周老板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阿明,这次没有犹豫,立刻点头:“好!我知道附近有个私人诊所,医生嘴很严,我这就联系!”他再次拿出大哥大开始拨号。
等待的时间里,气氛依旧压抑。林卫东守在阿明身边,警惕着周老板和邓师傅。邓师傅听到家人有救,情绪稍微稳定了些,但依旧惶恐不安。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周老板的大哥大果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并按下了免提键。
“喂?……老婆?是你吗?你和孩子没事吧?”邓师傅立刻扑了过来,对着话筒哭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惊魂未定、带着哭腔的女声:“建国……是我……我们没事了……刚才突然来了几个人,把我们放了……还说没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吓死我了……”
邓师傅顿时泪流满面,连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放了就好……放了就好……”他看向林卫东,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感激和愧疚。
电话被匆匆挂断。
周老板看向林卫东:“诚意,你看到了。”
林卫东心中稍安,至少对方在这一点上没有食言。
又过了一会儿,一辆不起面的面包车悄无声息地开到附近。周老板上前交涉几句后,下来两个穿着白大褂、表情冷漠的男人,用担架将昏迷的阿明抬上了车。
“他们会尽力救他。”周老板对林卫东说道,“现在,我们也该离开这里了。你需要换个地方休息,准备明天的见面。”
林卫东看着远去的面包车,心中牵挂,但此刻别无选择。他和周老板、邓师傅三人,再次坐上周老板的车,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周老板将林卫东安置在另一处更加隐蔽、看起来也更安全的公寓里,留下了些食物和水,并给了林卫东一个一次性的呼叫器。
“明天下午两点半,我会准时来接你。在此之前,绝对不要离开这里,也不要联系任何人。”周老板神色严肃地叮嘱完,便带着依旧失魂落魄的邓师傅离开了。
空荡的公寓里,只剩下林卫东一人。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身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但他毫无睡意,内心充满了对未知明天的焦虑和警惕。
老K……
这个名字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一切。
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见自己?所谓的“欣赏”从何而来?仅仅是因为自己侥幸拿到了账本,并在深圳搅动了一些风雨?还是有更深层的原因?与自己重生者的身份有关吗?
无数个问题找不到答案。
他仔细回想重生以来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到任何可能与“老K”产生联系的蛛丝马迹。但一无所获。前世的他,只是一个落魄的中年失意者,根本接触不到这个层级的存在。
难道……是因为纪老?老K与纪老是敌对的?自己的出现,意外地成为了双方博弈的一个焦点?
思前想后,唯有这一点似乎最有可能。纪老的出现和警告,老K随之而来的“邀约”,仿佛是一种隔空的交锋。
而自己,就是那颗被双方推来推去的棋子。
想到这一点,林卫东并没有感到沮丧,反而升起一股强烈的斗志。棋子,也有棋子的用处!只要能看清棋局,未必不能反客为主!
第二天,在煎熬和思索中慢慢度过。
下午两点半,周老板准时出现在公寓楼下。他换了一身衣服,手臂上的伤口也做了处理,但脸色依旧凝重。
两人没有多余交流,上车,朝着罗湖区的方向驶去。
碧海蓝天茶艺馆位于一个相对安静但档次不低的街区。下午时分,门口停着不少车辆,看起来生意不错。
周老板将车停在街对面,看了一眼手表:“两点五十分。你自己进去吧,竹韵包间。我会在这里等你到四点。如果四点你还没出来……”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林卫东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周老板准备的略显宽大的新衣服(他的旧衣服早已破烂不堪),推门下车。
阳光有些刺眼。他穿过马路,走向那家装修雅致的茶艺馆。
门口的服务员微笑着迎上来:“先生几位?有预定吗?”
“竹韵包间。”林卫东平静地说道。
服务员脸上的笑容似乎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随即更加恭敬地躬身:“好的,先生请跟我来。”
他引着林卫东穿过大堂,走向一条安静的走廊。走廊两侧是挂着竹帘的包间。
来到最里面一间,门楣上挂着一个“竹韵”的木牌。
服务员轻轻敲了敲门,然后为林卫东推开门,便躬身退了下去。
林卫东站在门口,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包间里布置得古色古香,一张根雕茶桌,两把圈椅。窗户开着,微风吹动着薄纱窗帘。
一个穿着灰色中式褂子、背影略显清瘦、头发花白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专注地望着窗外,似乎在欣赏街景。
听到开门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脸上带着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镜,面容清癯,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阅尽千帆的沧桑与深邃。
看到这张脸的那一刻,林卫东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这张脸……他见过!
不是在今生,而是在……前世的一本泛黄的旧相册里!
那是他早已去世多年的父亲,年轻时与几位工友的合影中,站在最边缘、一个笑容温和的年轻人!
父亲曾经称呼他为——纪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