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幕落下，喧嚣散尽。
红旗厂那座能容纳千人的大礼堂，在工人们心满意足地离开后，显得空旷而寂静。
空气里还残留着汗水、尘土以及崭新人民币的油墨混合成的奇特味道。
苏晚晴站在主席台侧面，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笔记本，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快步走到林旬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音。
“林旬，我刚盘了账。”
她将笔记本递过去，上面只有几行简单的数字，但每一笔都像用红色的烙铁烫出来的。
“刨去预发的工资，再扣掉采购王大锤师傅他们要的特种钢材和下一批pVd板原材料的预付款，我们公司账上……只剩下不到五万块的流动资金。”
五万块。
对于一个正在启动万亩滩涂改造工程的公司而言，这个数字不是一个数字，而是一道悬在头顶的铡刀。
“这点钱，只够维持整个工地和工厂两个星期的基本运转，只要任何一个环节，比如材料运输、设备维护，出一点点小岔子，我们的资金链就会立刻断裂。”
苏晚晴的目光紧盯着林旬，她需要一个解释，或者说，需要一份心安。
那五十万现金砸出去的震撼还未消散，但作为公司的“大管家”，冰冷的现实已经让她从那股狂热中清醒过来。
林旬没有看笔记本。
他的目光穿过礼堂洞开的大门，望向外面灯火通明的车间。
机器的轰鸣声比往日更有力，工人们走动的身影矫健而迅速，那些昨天还写满迷茫和怀疑的脸上，此刻刻着两个字——拼命。
“我们买到了什么，晚晴？”他忽然问。
苏晚晴一愣。
“我们用五十万，买到了一颗定心丸，买到了刘强他们这几百号人至少一个月的绝对信任，更买到了他们被压抑了太久的全部工作热情。”林旬的声音平静而有力，“这些东西，值多少钱？”
苏晚晴的呼吸一滞。
她看着车间里那火热的场面，不得不承认，林旬说的是对的，那种从内而外迸发出的干劲，是任何规章制度都换不来的。
“可是……”
“没有可是”林旬打断了她，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我用钱，把所有虚无缥缈的怀疑都堵死了。现在，我们和工人的关系是全滨海市最简单、最纯粹的——他们玩命干活，我们准时发钱。在这种关系下，我们的生产效率，会达到一个恐怖的水平。”
他指着车间的方向：“王大锤的手摇开槽机已经调试完毕，孙志他们也吃透了pVd板的生产工艺。
“我要求，三天之内，第一批合格的，足够铺设一百亩地的二代pVd板必须下线！只要第一期工程节点完成，金锐那边的第一笔进度款就会到账。我们缺的不是钱，是时间。”
“我用这五十万，买来的就是这争分夺秒的时间！”
苏晚晴彻底被说服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明明年纪比自己还小，但那份运筹帷幄的从容，那种将人心、资金、时间全部算计在内的魄力，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他不是在赌博，他是在用最精准的计算，撬动一个看似不可能的未来。
“我明白了”苏晚晴合上笔记本，眼中的忧虑被一抹决然取代。
“后勤保障，我来负责，就算把每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也绝不会让前方停一秒钟！”
林旬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然而，他心中还有一句话没说。
他用钱堵住的，只是内部的蚁穴，但那只真正操控蚁群的手，在发现这一招失效后，只会伸出更恶毒、更无声的獠牙。
……
同一时间，滨海市一家高档酒店的豪华套房内。
李建国狠狠地将手中的大哥大摔在厚厚的地毯上，但那闷响声依然无法宣泄他心中的暴怒与……恐惧。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扭曲的烟头，赵三那个废物带回来的消息，像一记记耳光，扇得他头晕目眩。
五十万现金！
预发工资！
他引以为傲的“诛心之策”，自以为抓住了人性最脆弱一环的妙计，在林旬那种近乎疯狂的粗暴手段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他输了，输掉了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他能想象到电话那头，金锐的秘书会用怎样冰冷的语气来评价他。
“叮铃铃——”
桌上的电话仿佛催命符一般尖锐地响起。
李建国身体一颤，挣扎了许久，才颤抖着手拿起话筒。
“……喂。”
“李总，”电话那头的声音果然如他所料，平滑、冰冷，不带一丝情绪波动，“金总对你这次的表现，非常不满意。”
李建国的心沉到了谷底：“我……我没想到那个林旬会这么……”
“金总不想听解释。”对方直接打断他，“他让我转告你，你这颗棋子，如果再不能发挥作用，就只能被清理掉。”
冰冷的杀意顺着电话线爬了过来，李建国瞬间汗毛倒竖。
“不！再给我一次机会！”他几乎是嘶吼着喊道，“我还有办法！我一定能让他好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蚁穴’计划，进入第三阶段。”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金总说，既然人心煽动不了，那就从根子上破坏，你之前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现在可以用了。”
李建国愣住了。
“你的任务，不再是去煽动谁，而是去制造‘麻烦’。”电话里的声音变得意味深长。
“工地上人多手杂，机器设备运转不停，出点‘意外’，很正常吧？比如，某个关键的零件突然‘磨损’了，某批重要的粘合剂因为‘保存不当’失效了，或者某个负责技术的工人，不小心‘喝多了’，耽误了工期……”
“目标不是搞垮他，是拖垮他，让他疲于奔命，让他顾此失彼，让他的资金链在无穷无尽的小麻烦里，被一点点磨断。”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李总。证明你还有用。”
电话被挂断了。
李建国握着话筒，呆立了半晌，随后，一股狂喜从他心底涌起，迅速取代了恐惧，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最终化作一个狰狞的笑容。
对！这才是他最擅长的！
玩阴的，玩烂的，玩那些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段！林旬，你技术再牛又怎么样？你再有钱又怎么样？我让你整个工地都变成一个漏水的筛子！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猴子！给我滚过来！有大活儿干了！”
“这次，我要让姓林的知道，什么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