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是在五十万现金砸上台时建立的；而猜忌，只需要一粒比米粒更小的金刚砂。
红旗厂的车间依旧轰鸣，但工人们的眼神变了，昨日还相互递烟、称兄道弟的臂膀，今天在擦身而过时，会不自觉地带上一丝审视与疏离。
每一颗螺丝的拧紧，都伴随着背后扫来的怀疑目光，这无声的内耗，比机器的损耗更致命，也正是敌人最想看到的剧本。
深夜，盐田滩涂工地。
海风呼啸，带着咸湿的腥气，工地上临时搭建的板房里，负责看守工地的侯建设和张师傅正围着一个小小的煤油炉，就着一盘花生米，喝着劣质的白酒。
“他娘的！”张师傅一拳砸在桌上，花生米都震了起来，“这帮藏头露尾的狗杂种！真刀真枪干不过，就往我们饭碗里撒沙子，往我们脊梁骨上插刀子！算什么东西！”
侯建设皱着眉，给他的杯子满上：“老张，小点声，林总说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住气。”
“我沉不住！”张师傅死死捏着酒杯，手背青筋暴起，“老侯，那台切割机是我徒弟在操作，今天他差点一头撞死在机器上，就因为刘强怀疑他！这帮狗娘养的，这是要诛我们的心！”
侯建设沉默了。他知道张师傅说的是实话。这种来自暗处的攻击，最磨人心志。
“林总让咱们守好这里，就一定不能出岔子。”侯建设拿起酒杯，碰了一下，“咱们把眼睛放亮点。那帮杂碎在厂里动手，难保不会来工地上搞事。”
“放心！”张师傅拍着胸脯，“赵富贵买回来的那四条大狼狗，拴在四个角，耗子都别想溜进来一只。谁敢来，我老张这把骨头，跟他拼了！”
两人又喝了几杯，聊着过去，也聊着对未来的期盼，酒精和疲惫一同上涌，不知不觉，两人都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板房外百米远的一处芦苇荡里，两个黑影已经潜伏了很久。
其中一个，正是李建国的心腹，猴子。
“猴哥，那两条老狗都睡死了，咱们动手不？”旁边一个瘦小的青年低声问。
“不急”猴子透过夜视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工地上的情况，“李总说了，这次要干得‘专业’一点，不能像上次偷东西那么蠢。”
他的目光，锁定在工地中央，那几台刚刚运抵，还盖着雨布的庞然大物上，那是林旬托了无数关系，花光了账上最后一笔活钱，才从一家倒闭的北方国营矿场淘换来的二手大功率真空泵。
它们傻大黑粗，油漆斑驳，铭牌上的俄文早已模糊不清，却是整个盐田滩涂工程绝对的“心脏”。
“我们的目标是那个。”猴子指着真空泵的方向，“但不是砸了它，砸了，太明显，警察一来，不好收场。”
“那咱们干啥？”
猴子阴险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些黑色的粉末。
“高纯度导电石墨粉。”猴子用指甲捻起一点，粉末如烟雾般散开，“这东西，比女人的心思还细。不用多，在主配电箱的空气开关、接触器和断路器的触点缝隙里，用气吹轻轻‘点缀’一下。
“明天他们一合闸，高压电弧会把它变成等离子体，整个配电柜就是个大号炸弹。神仙难救。”
“高！猴哥你这招实在是高！”瘦小青年佩服得五体投地。
“少拍马屁，干活！”猴子将一包石墨粉递给他，“记住，别留下任何脚印，别惊动那几条狗，干完之后，我们从水路撤，神不知，鬼不觉。”
夜色如墨，两道黑影压低身形，贴着芦苇荡的边缘，如滑入泥水的泥鳅，悄无声息地渗进了工地的核心区。
……
第二天一早。
林旬和苏晚晴，以及核心技术团队，全都来到了盐田滩涂工地。
按照计划，今天将进行第一台真空预压站的通电调试。这是整个项目启动的第一声号角，意义重大。
工人们也早早地聚集在此，脸上带着期待，厂里的破坏事件虽然让人憋屈，但他们更希望用工地的捷报来狠狠回击那些暗中的小人。
侯建设和张师傅一夜没睡好，眼圈发黑，但精神头很足。
“林总，都检查过了，线路、管道、泵体，全都按图纸来的，没一点问题！”侯建设拍着胸脯保证。
“狗也都没叫，看来昨晚很太平。”张师傅补充了一句，似乎想让林旬安心。
林旬点点头，但他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他走到巨大的真空泵组前，亲自检查。这套设备是他前世一个项目里用过的淘汰型号，他对它的每一个“脾性”都了如指掌。
他打开主配电箱的柜门，里面的线路布局整齐，铜排崭新。一切看起来都完美无缺。
然而，当他的手指抚过一个大功率空气开关的接线端子时，动作猛地一顿。
他的脸色没有变，但瞳孔却在瞬间收缩如针，指尖那几乎无法察觉的滑腻感，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神经瞬间缠上心脏。
没有味道，但在阳光下，那层比尘埃更细腻的金属光泽，在他眼中却如死神的磷光。
石墨粉！
林旬的呼吸有零点一秒的停滞，随即恢复正常，仿佛刚刚只是检查中一个普通的停顿，他前世处理过不止一起因为石墨粉尘导致整个变电站瘫痪的恶性事故！这东西的破坏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刚才陈浩冒然合闸……后果，将是灾难性的！这几台价值不菲的真空泵会瞬间烧毁，甚至引发爆炸，人员伤亡都未可知！
好狠！好毒！
林旬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第一次感觉到了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敌人，其手段的专业和残忍，远超李建国那种街头混混的级别。
“怎么了，林总？”陈浩见他脸色不对，关切地问。
“所有人，后退！”林旬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他死死盯着配电箱，大脑飞速运转。
不能声张！一旦现在喊出来，必然引起恐慌。更重要的是，打草惊蛇，下一次敌人会用更隐蔽的手段。
必须将计就计，把这条毒蛇，从洞里引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脸上恢复了平静。
“没什么”他对陈浩说，“老设备，保险起见，我再手动检查一遍。”
他转向侯建设和张师傅，眼神变得格外凝重：“侯工，张师傅，你们两个过来。”
两人走到他身边。
“你们听着，”林旬的声音压到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设备被人动了手脚，配电箱里，有石墨粉。”
侯建设和张师傅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们都是老电工，瞬间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王八蛋！”张师傅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捏得死死的。
“别出声”林旬按住他的肩膀。
“现在，我要你们做两件事。第一，找个借口，比如‘电压不稳’，让调试推迟到下午。第二，你们两个，亲自带人，把整个工地的所有配电箱、电机、控制柜，全部用高压气泵吹一遍！一根毛都不能放过！记住，要显得像是常规的‘除尘保养’，不要让任何人看出问题！”
“那这帮杂碎……”侯建设不甘心地问。
林旬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如同手术刀划过玻璃。
“放心”他平静地看着远处的海面。
“他们既然把战场选在了这里，那游戏规则就得由我来定，告诉他们，我林旬的工地，门是开着的，但想走，就得问问这片滩涂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