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旬的一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张涛和陈浩滚烫的心头。
周围的欢呼声似乎在瞬间远去，三号车间里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机油与汗水的气味，重新变得清晰可闻。
“小林，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涛脸上的醉意褪去大半，他看着林旬异常严肃的脸，心里咯噔一下，“省里不是已经拍板了吗？”
“拍板，只是拿到了上牌桌的资格。”林旬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牌局才刚刚开始。”
他没有解释那条神秘的寻呼信息，那太复杂，也太危险。他选择用最直接、最现实的压力，将整个团队从胜利的狂热中拽回来。
“我们的对手是谁？是远大，是陆振华。”林旬的目光扫过两人，“他能在省里直接递话，就意味着他的能量远超我们的想象。这次我们赢了，是靠信息差，靠他轻敌。你觉得，他会让我们安安稳稳地把这条路铺完吗？”
张涛沉默了。
他虽然不知道陆振华是谁，但从省城会议的凶险就能猜到，对手绝不是善茬。
陈浩则紧锁眉头，林旬说的只会比实际情况更轻松。
“我们唯一的护城河，就是速度。”林旬伸出一根手指，“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把合格的SmA材料，以谁也无法拒绝的成本和质量，铺到滨海大道上！当生米煮成熟饭，任何阴谋诡计都没有了意义。”
他转向张涛：“老张，我需要你做一件事。从明天开始，不，从今天晚上开始！把‘八卦炉二代’的所有生产数据、操作流程、注意事项，全部整理成册。要细到什么程度？细到一个新来的工人，拿着这本册子，培训三天，就能上手操作！这叫‘标准作业规程’，Sop！这是我们量产的基础，也是我们未来开疆拓土的兵法！”
“标准作业规程……”张涛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眼神却越来越亮。他立刻明白了林旬的意图。这不仅仅是为了滨海大道，这是要把这门“手艺”，变成可以复制的“工业”！
“没问题！”他重重地点头，“我今晚就带人干，保证三天内拿出初稿！”
接着，林旬的目光转向了陈浩。
“陈浩，你的任务更重。”
他的语气变得格外郑重。
“‘八卦炉二代’，是我们用废铜烂铁凑出来的奇迹，但它不稳定，每一次点火，每一次投料，温度、湿度、石料的批次、纤维的捻度，都会有细微的差别。这些差别，会导致最终成品性能的波动。”
“我需要你，带着你的电脑，像个医生一样，24小时守在炉子边上。记录所有变量，建立一个数学模型。我要你用这个模型，预测出每一炉料的最终性能，并且把理论预测值和实际检测值的误差，控制在5%以内！”
“这……”陈浩倒吸一口凉气。
这已经不是工程师的活儿了，这是科学家的工作！用一个简陋的386电脑，去模拟一个混沌的、充满无数变量的高温物理化学反应过程？这比当初从零研发SmA的难度还要高！
“做不到？”林旬盯着他。
“不，我能做到！”陈浩几乎是吼出来的。巨大的挑战，反而激发了他骨子里的那股执拗和骄傲，“给我一周时间！”
“好！”林旬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给你一周。但一周之后，我不仅要一个精准的模型，我还要你根据这个模型，反向推导，告诉我如何优化工艺，能让我们的SmA性能，再稳定提升10%！”
他看着陈浩，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父亲的笔记，给了我们一把钥匙，但打开门之后的路，要靠我们自己走，当年能做到的，你，也一定能做到。”
提到父亲，陈浩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想起了那本笔记里，父亲无数次失败后，对理论模型的苦苦探求，那条路，父亲没有走完。
现在，林旬把这条路，铺在了他的脚下。
“我明白”陈浩的眼中燃起了火焰。
安排完这一切，林旬才感觉心头的压力稍稍减轻，他知道，自己已经把团队这台引擎的转速，调到了红线区，但这还不够。
他找到正在指挥工人搬运酒水的苏晚晴。
“晚晴，过来一下。”
两人走到车间外，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酒气。
“出事了？”苏晚晴开门见山，她看到了林旬腰间的寻呼机。
林旬没有隐瞒，将那条信息的内容，低声复述了一遍。
苏晚晴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815项目”这几个字的分量。那是陆振华亲口承认的，是他埋葬一个天才、改变历史轨迹的血腥手段。
现在，这个秘密被一个神秘人点破了。
“是陆振华在试探我们？”她立刻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有可能。”林旬摇了摇头，“但直觉告诉我，不像。陆振华的风格，是直接碾压，他没必要用这种鬼祟的手段。这个‘钱’，更像一个藏在暗处的观察者，甚至……是一个‘裁判’。”
“裁判？”
“对”林旬眯起了眼睛，“一个知道所有牌局内幕，却迟迟不下场的裁判，这比一个明确的敌人更可怕，我们必须假设，他随时可能掀翻桌子。”
苏晚晴感到一阵窒息。
一个陆振华已经让他们疲于奔命，现在又多了一个深不可测的神秘人。
“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什么都不能办。”林旬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至少现在不能，对方只给了一句话，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就是不想让我们找到他，他想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正中他的下怀。”
他看着苏晚晴，眼神里透着一股近乎残酷的冷静。
“所以，我们只能做一件事——把我们自己的事，做到极致，生产、铺路、回款、扩张！我们要像一台失控的推土机，用最野蛮的速度往前冲，快到让所有鬼魅伎俩都来不及施展！”
苏晚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明明背负着如山的压力，脊梁却挺得笔直，她忽然明白了，今晚的胜利，对蓝图公司而言，是狂欢的犒赏。
但对林旬个人而言，这胜利的代价，是让他提前看到了下一场战争的狰狞面目。
“我明白了”苏晚晴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慌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精明与干练。
“资金方面，李总那边的三百万技术转让费，明天应该就能到账，工行的五百万贷款，手续也走得差不多了。但是，要支撑滨海大道这么大的项目，这点钱还是杯水车薪。”
“我需要你，明天就去跟李总谈，不是谈钱，是谈‘规则’。”林旬说道。
“滨海大道项目，我们和二建是合作方，材料款的结算方式，必须按照我们的节奏来。我的要求是，第一批料进场，就要结第一笔款，滚动结算，绝不赊欠！”
在90年代，工程款拖欠是常态，能拿到预付款的都是大爷，林旬这个要求，在当时看来，简直是霸道至极。
“李建军会同意吗？”苏晚晴有些没底。
“他会的”林旬笑了，笑意却有些冷，
“因为现在，不是我们求他，是他求着我们。这条路，只有我们的料能铺，他想中标，想赚钱，就得接受我们的规则。你去告诉他，这是‘胜利的代价’。”
苏晚晴看着林旬，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豪情。
是啊，这个世界，终究是靠实力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