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承宴脸色亦是阴沉如水,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分析道:“皇兄息怒。当务之急有三:其一,必须尽快平息府外灾民的暴乱,否则局面彻底崩坏;其二,要让那些囤粮的豪绅把吞下去的粮食,一粒不剩地给百姓吐出来!其三,必须再次八百里加急奏请京都,火速调拨第二批赈灾粮!”
太子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再拨粮?只怕粮车未到青州,又会在云州被那群硕鼠再次截留!”
单承宴沉默地点点头,这正是最棘手之处。他踱步到窗边,目光投向知州府后院——那里,是他亲手带人开垦出的一片田地,新翻的泥土中,埋着那些被视为希望的土豆块茎。
月光下,那片黑黝黝的土地显得格外沉默,也格外沉重。单承宴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凝视着那片承载着渺茫希望的薄土,陷入了更深沉的思索。
时间,粮食,民心,还有那远在京都的牵挂……千斤重担,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太子单承琮亲笔写就的八百里加急奏报,以火漆封缄,由心腹死士星夜兼程送往京都。奏报中详陈青州惨状,泣血恳请朝廷火速调拨人手与救命粮草驰援。
看着信使绝尘而去的背影,知州刘大人和通判赵大人只觉得后背的冷汗涔涔而下,浸透了中衣。
他们深知,平日里青州百姓对知州府尚有几分敬重与信赖,可如今,在无休止的饥饿与绝望的煎熬下,人心早已扭曲变形。为了一口活命的吃食,再淳朴的乡民也会变成择人而噬的野兽!
此刻,任凭他们如何声嘶力竭地试图安抚民心,府外那些被怒火和饥饿吞噬理智的灾民,根本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事态之严峻,已远超他们的掌控能力,如同脱缰野马,正冲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单承宴的眉头始终未曾舒展。一个巨大的疑团萦绕在他心头:他们携带土豆这种新粮种的消息,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更诡异的是,灾民们不仅知道官府有“粮”,甚至知道那“土豆”能吃?
这背后,必然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精准地煽风点火,将绝望的灾民推向了暴动的旋涡!这绝非偶然的谣言,而是精心策划的阴谋!
太子单承琮显然也洞悉了此节,两人目光交汇,无需多言,便已明了彼此心中所想。
“追云!”单承宴沉声唤道。
“属下在!”追云如一道影子般现身。
“再探!给我挖出这谣言的源头,还有,查清是谁在暗中操控这些灾民!重点盯住那些有粮的豪绅!”单承宴的命令斩钉截铁。
与此同时,太子也对自己的贴身小厮砚青低语:“砚青,换身破衣,弄脏脸,混到外面的人群里去。记住,多看,多听,少说。查清他们是如何被组织起来的,谁是他们的头领,背后是谁在供粮!”
接下来的三五日,对困守府衙的众人而言,每一刻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终于,在第五日的深夜,追云裹挟着一身夜露的寒气,率先悄无声息地潜回。紧接着,扮作灾民、浑身脏污几乎认不出本来面目的砚青,也趁着混乱被接应入府,匆匆洗漱后前来复命。
追云带回的情报冰冷而残酷:“殿下,七爷,属下查到青州首富钱家!那钱家每两日便在其侧门,向‘归顺’的灾民施舍一顿稀粥烂饭,但只收青壮劳力,老弱妇孺一概拒之门外。更可恨的是,他们用这点吊命的吃食,将那些饿昏了头的壮汉训练得如同恶犬!指东打东,指西打西,让他们去打砸抢掠,他们就绝不敢有半分犹豫!钱家,在用粮食操控人命,制造混乱!”
砚青紧接着补充,声音带着混迹灾民后的沙哑:“殿下,七爷,外头的灾民看似杂乱,实则被一个叫‘大彪’的人管束着,颇有章法。此人来历不明,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但在灾民中威望极高。灾民们只知道,跟着大彪就有饭吃,虽然只是勉强吊命的份量。而钱家,只认这个大彪!只有大彪亲自带人去,钱家的侧门才会打开施舍!”
“钱家?”太子单承琮眼神锐利如刀,转向一旁冷汗涔涔的刘知州,“这青州钱家,到底是何方神圣?!”
刘知州被太子的目光刺得一个激灵,慌忙在记忆中搜寻:“钱家……钱家……”他一时语塞,急得额头冒汗。
通判赵大人连忙低声提醒:“大人,可是那掌控青州头号钱庄与最大粮庄的钱氏兄弟?”
刘知州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对对对!正是他们!钱家祖上以贩布起家,到了这一代,是兄弟二人掌舵。长兄钱南撰执掌钱庄,次弟钱奕来专营粮米生意,富甲一方,堪称青州首富!”
“钱南撰?钱奕来?”太子单承琮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讽意,“‘难赚’?‘易来’?呵,这兄弟俩的名字,倒真是应景,看来这灾荒之年,他们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话语中的寒意让刘知州和赵通判噤若寒蝉,只能不停地擦着额角的冷汗。
刘知州不敢怠慢,继续禀报:“回殿下,钱家确实家资巨万,其粮仓规模宏大,被本地人私下称为‘青州第一粮仓’。只是……只是这粮仓的具体位置颇为隐秘,并不在青州近郊,下官也只闻其名,未曾亲见……”
单承宴目光一闪,突然问道:“这钱家,可是皇商?”
“回七皇子,并非皇商。”刘知州肯定地摇头。
听到“并非皇商”四字,太子单承琮与单承宴的目光在空中再次交汇。这一次,兄弟俩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瞬间变得高深莫测,如同幽深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冰冷的算计与洞悉一切的了然。
一个并非皇商却掌控着青州命脉、胆大包天囤积居奇、甚至暗中操控灾民暴动的豪强……这背后所图,恐怕绝非仅仅是发国难财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