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袅袅收回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手上，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只是……在想，当初是不是我做错了。”
“做错？你做错什么了？”当婷婷不解。
“我不该……不该当初在东宫时，跟婉婉姐灌输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观念。”当袅袅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懊悔和自责，“你们知道吗？那段时间，太子……皇上听了那些话，对婉婉姐确实是百般呵护，无微不至，两人好得蜜里调油，那恐怕是婉婉姐嫁入东宫后，最快活的一段日子了。”
她抬起头，眼中满是痛惜：“可你们看看如今的婉婉姐，虽然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可眉宇间总笼着一层散不去的轻愁，神情憔悴，强颜欢笑，哪里还有当初半分明媚的样子？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五公主闻言，惊讶地捂住了嘴，低呼道：“天哪！袅袅！你……你居然敢跟我皇帝哥哥说‘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她压低了声音，“那可是皇帝啊！后宫佳丽三千，平衡朝局，绵延子嗣，这些都是他的责任！就算……就算他内心愿意只守着一人，太上皇和满朝文武也绝不会同意的！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当袅袅被五公主点破这残酷的现实，更加沮丧地垂下了头：“是啊……我现在才想明白。如果当初我不说那些话，不给她描绘那样美好的幻梦，婉婉姐或许就不会生出不该有的期待。没有期待，自然也就不会有如今这般巨大的失落和难过。”
“她或许会像其他合格的皇后一样，平静地接受后宫妃嫔的存在，打理宫务，养育子嗣，虽然可能没有极致的快乐，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心里藏着说不出的苦。”
她越说越觉得，是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亲手将好友推入了期望落空的深渊。
当婷婷见她钻了牛角尖，连忙安慰道：“你也别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沈家是世代簪缨的名门望族，皇后娘娘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母仪天下。让她彻底想通，或许还需要些时日。说不定……过段时间，等孩子生下来，习惯了皇后的身份，她也就慢慢想开了，接受了。”
虽然这话说出来，连当婷婷自己都觉得有些苍白无力。
当袅袅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她知道嫡姐是在安慰她，但她也清楚地看到了沈婉婉眼中那份无法掩饰的寂寥。那不仅仅是因为皇帝的身边有了新人，更是因为曾经坚信的誓言被现实碾碎，那份源自心灵深处的幻灭感。
五公主和当婷婷看着她又陷入了沉默，面面相觑，都想再劝解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车厢内一时寂静下来，只余下车轮碾过青石路的辘辘声，和当袅袅心中那无声的叹息与自责，在初春微凉的空气里缓缓弥漫。
她忽然深刻地意识到，在这个时代，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和规则，并非她一腔热情和来自现代的思想就能轻易撼动或改变的。而强行灌输的美好愿景，有时反而会成为刺向亲近之人的利刃。
这份认知，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沉重。
新皇登基，万象更新。
这位年轻的帝王显然并非守成之君，甫一掌权，便展现出锐意进取的势头。他大力推行农业新政，将之前由当袅袅“进献”、在局部地区试种成功的土豆，更广泛地宣扬、推广至全国适合种植的区域，旨在大幅提升粮食产量，以固国本。
同时，那道曾让淮南地方官头疼不已的“赤甲妖虫”（小龙虾），也被新皇敏锐地抓住了商机，官方出面开通了销路，并将各种烹饪小龙虾的方法编纂成册，广为传播，硬是将一场生态灾害转化为了百姓餐桌上的佳肴和一条新的生计门路。
当袅袅在府里听到这些消息，不禁咂舌，对翠竹嘀咕道：“得，这么一来，咱们‘丰盛斋’隔壁要是开起‘小龙虾馆’，或者有人大规模种土豆抢生意，竞争可就更激烈咯。这位新皇上，可真会给我上难度啊！”
话虽如此，她脸上却并无多少懊恼，反而带着一丝欣慰。
生意场上的风云变幻，她自有应对之法，但能看到可能发生的饥荒被遏制，困扰地方的祸患被根除，百姓生计得以改善，这才是最让她高兴的。
银子可以再赚，民生安定才是最要紧的根基。
不过，让她有些不解的是，新皇登基，政局初稳，按理说单承宴这位新晋的“睿王”应该能清闲些，可他回府的时间却一日比一日晚，脸上也常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这日晚间，当袅袅等到快二更天，才听到院门响动。
她迎上去，接过单承宴解下的披风，触手一片夜露的寒凉，忍不住问道：“你这几日怎么回来得一日比一日晚？朝中事务这般繁忙吗？”
单承宴揉了揉眉心，在榻边坐下，声音带着沙哑的倦意：“皇上……想起兵。”
“啊？”当袅袅一怔，手里准备递过去的热茶都顿住了，“起兵？对哪里？”
单承宴接过茶杯，暖了暖手，才低声道：“北伐，收复前朝失落的边疆三州。”他顿了顿，继续解释，“皇上认为，如今国库因新政颇为充盈，兵士经过休整和操练也正值强盛，加之北境狄族内部似乎有些纷争，正是千载难逢的起兵良机。所以这几日，总是在御书房与兵部、户部诸位大臣，还有我们几个兄弟商讨至深夜。今晚，大哥也在御书房。”
当袅袅沉默地听着，心中念头飞转。起兵打仗，绝非小事，意味着巨大的消耗和无数家庭的离散。
她看着单承宴眉宇间的凝重，试探着问：“那你……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宵夜？暖暖身子再睡。”
“不吃了，”单承宴摇摇头，将杯中温茶一饮而尽，“没什么胃口，早些歇吧，明日还要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