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楚军那庞大而略显散乱的队伍,如同一条开始蠕动、鳞片窸窣的巨蟒,缓缓调转方向,将脆弱的侧腹和后方暴露出来时,秦军那座沉寂了数月、仿佛已与大地融为一体的巨型“土城”,内部正经历着一场无声却剧烈至极的风暴。
所有的“悠闲”,所有的“游戏”,所有的饱食安眠,在这一刻,都被赋予了最终极的意义。那不是怯懦,不是懈怠,而是最极致的蓄力!王翦就像一位最高明的弓手,将强弓拉成了满月,绷紧到了极致,却引而不发,只为等待那瞬息即逝、一击必杀的机会!
而现在,机会来了!
王翦如同铁铸的雕像,矗立在营垒最高的望楼之上。秋日的风吹动他花白的须发,却吹不散他眼中那积郁了数月、此刻终于爆射出的、如同实质般的精光!那目光,锐利如即将扑食的猎鹰,牢牢锁定着正在移动的楚军队伍。
他看到了楚军前锋已经出发,中军正在拔营,后军显得有些混乱,辎重车辆与人马混杂,队形远不如数月前严整。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曾经炽烈如火的楚军士气,如今已如同被冷水浇过的炭火,只剩下些许余温和无力的青烟。
几个月的坚守,几个月的“怯战”表演,不就是为了麻痹对手,消磨其锐气,诱使其犯错吗?项燕啊项燕,你终究还是没能熬过我这位“老怯”之人!你这一动,便是将胜利拱手送到了我的面前!
王翦的嘴角,那抹冰冷而凌厉的弧度愈发明显。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转身,对身后如同标枪般肃立的传令将领们,发出了那石破天惊的命令!
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将领的心头:
“传令!三军将士——全!军!出!击!!”
“目标——前方楚军!给朕——碾碎他们!!”
“呜——呜呜——!!!”
苍凉而急促的牛角号声,第一次,如同积蓄了万载的火山轰然喷发,撕裂了秦军营垒长达数月的死寂,冲天而起!这号声不再是为了游戏或操练,而是代表着最冷酷无情的杀戮指令!
“咚!咚!咚!咚!咚!咚!!”
紧随其后的,是如同九天雷神震怒般的战鼓声!鼓点密集如暴雨,狂暴如飓风,敲打在每一个秦军士兵的耳膜上,也敲碎了楚军那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猛虎出闸:黑色的死亡浪潮**
命令下达的瞬间,秦军大营,这座被王翦精心打造了数月的“巨型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轰然启动!
营门不是被缓缓打开,而是被早已准备就绪的力士用巨锤和撞木,从内部轰然撞碎、推开!仿佛巨兽张开了它吞噬一切的巨口!
“杀——!!!”
一声比以往任何一次游戏呐喊都要狂暴、都要整齐、都要充满杀意的怒吼,如同海啸般从秦军营垒中爆发出来!
养精蓄锐多时、精力早已过剩、每日靠游戏发泄、心中求战欲望被压抑到了极点的六十万秦军将士,如同无数头被囚禁已久的饥饿猛虎,终于听到了开闸的命令!
他们不再是慢吞吞的“工程队”,不再是嬉戏玩闹的“度假客”!他们是黑色的死亡浪潮!是来自关中的虎狼之师!是王翦用数月时间精心喂养、磨砺出的复仇利刃!
黑色的潮水,以排山倒海之势,从无数个打开的营门中汹涌而出!没有试探,没有保留,一上来就是全军压上,决死冲锋!
步兵们如同黑色的铁流,迈着被无数投石、跳远比赛锻炼得无比强劲有力的双腿,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扑向正在移动、阵型散乱的楚军!他们手中的长戟、长剑,在秋日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寒光。
骑兵们如同黑色的闪电,从两翼呼啸而出,马蹄践踏大地,发出雷鸣般的轰鸣,他们的目标是迂回、包抄,切断楚军的退路,将这场击溃战变成一场歼灭战!
弩兵们则在冲锋队伍的掩护下,迅速抢占有利位置,如同移动的死亡森林,密集的弩箭如同飞蝗般掠过长空,带着凄厉的呼啸,覆盖向楚军最混乱的后队和辎重区域!
黑夫和惊所在的锐士营,位于冲锋队伍的前列。
当出击的号角吹响时,黑夫正和惊在营房里擦拭武器(这是他们即使在“度假”期间也保持的习惯)。几乎是本能反应,两人猛地站起身,抓起手边的长戟和盾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压抑已久的火焰和一种近乎狂暴的兴奋!
“来了!哥!终于来了!” 惊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但握住长戟的手却稳如磐石。
“跟紧我!别掉队!” 黑夫低吼一声,不再多言,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营房。
汇入冲锋的洪流,黑夫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斥全身。数月饱食,筋骨强健;终日游戏,反应敏捷;更重要的是,那口因为李信之败和长期“怯战”而憋在胸中的恶气,在此刻彻底爆发出来!他感觉自己能徒手撕裂一头犀牛!
他跟着冲锋的浪潮,如同一个黑色的箭头,狠狠扎向楚军那混乱的侧翼。视线里,是楚军士兵惊慌失措、试图转身迎战却队形散乱的身影;耳朵里,是秦军震天的喊杀声、楚军惊恐的尖叫和垂死的哀嚎。
“为了大秦!为了死去的弟兄!杀!!” 不知是谁带头喊出了这句口号,瞬间引起了所有秦军的共鸣!新仇旧恨,在此刻化为最纯粹的杀戮意志!
黑夫看到一个楚军军官试图组织抵抗,他猛地投出手中的短戟(这动作他在投石比赛中练了无数次)!短戟带着破空声,精准地贯穿了那名军官的胸膛!那军官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的戟杆,轰然倒地。
惊紧随在黑夫身侧,手中的长戟舞得虎虎生风,他年轻,力气足,几个月吃饱喝足积攒的精力在此刻尽情宣泄,将一个试图靠近的楚军盾牌手连人带盾劈翻在地!
秦军的攻势太猛了!太突然了!如同积蓄了万钧之力的雷霆,狠狠劈在了一棵内部早已被蛀空的大树上!
而楚军这边,完全是另一番地狱景象。
他们刚刚拔营,队形尚未完全展开,许多士兵还沉浸在“终于不用对着墙发呆”的松懈情绪中,甚至有人还在抱怨转移的辛苦。当秦军营垒中突然爆发出那惊天动地的号角、战鼓和喊杀声时,大部分楚军士兵的第一反应是——懵了!
“怎么回事?秦军……秦军出来了?!”
“他们不是不敢打吗?怎么……怎么全冲出来了?!”
“快!快列阵!迎敌!!”
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呼喊,但在秦军这蓄谋已久、如同泰山压顶般的猛攻面前,一切临时的组织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前排的楚军士兵还没来得及组成有效的枪阵,就被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的秦军锐士冲垮、淹没!侧翼的楚军更是被秦军骑兵如同砍瓜切菜般蹂躏!后方的辎重队伍和弓弩手,在秦军遮天蔽日的箭雨覆盖下,死伤惨重,彻底陷入混乱!
项燕在中军,看着眼前这如同雪崩般的溃败,目眦欲裂!他拼命想要稳住阵脚,组织反击,但兵败如山倒!士气已泄,阵型已乱,在养精蓄锐、憋足了劲的秦军面前,楚军的抵抗如同纸糊的堤坝,一触即溃!
“顶住!给我顶住!!” 项燕挥舞着长剑,怒吼着,甚至亲手砍翻了两个向后逃跑的士兵,但依旧无法阻止整个大军崩溃的趋势。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楚军中蔓延。士兵们丢盔弃甲,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拼命向东逃窜,互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数月前他们在此地击败李信的豪情壮志,此刻化为了最彻底的绝望和逃命的哀嚎。
秦军则如同追逐猎物的狼群,毫不留情地追杀着溃逃的楚军。黑色的浪潮所过之处,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和无数倒伏的楚军尸体。
王翦站在望楼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单方面的屠杀。他的战术成功了。数月隐忍,一朝爆发,便彻底决定了这场关乎两国国运的大战的胜负。
楚军主力,已然崩溃。
接下来,便是追亡逐北,扩大战果,直至……彻底倾覆这个南方最大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