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听竹轩”的地下深处。
一间绝不对外人开放的密室内。
“张皓”或者说……曾经的张皓——此刻正单膝跪地,将一个奇怪的金属盒,双手呈献给面前的身影。
依旧是那身白色长衫,依旧是那副悲悯温和的表情。
引师接过金属盒,指尖在其表面轻轻摩挲,仿佛能感受到里面那团痛苦灵魂的哀嚎。
“纯净的怨恨…极致的恐惧…真是…不错的食粮。”引师的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满足弧度,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张皓”。
“你做得很好。
你的‘净化’非常彻底,“伊甸园”的门扉将因你的奉献而更加稳固。”
“感谢引师赐予我净化的力量和重生的意义。”“张皓”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所做的一切只是拂去了一粒灰尘。
“起来吧,我的孩子。”
引师了虚扶一下。
“你已通过了考验,证明了你的价值和…纯净。从今日起,你将不再是那个蒙受污秽的凡人张皓。
你是‘伊甸’的利刃,是执行净化的使者——【白鸦】。”
“是,白鸦谨遵引师教诲。”
“你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引师的目光投向密室墙壁上,那张巨大的华夏地图,上面标记着无数细小的光点。
有些明亮,有些暗淡。
“世间的污秽与不公何其之多。
法律无力,规则虚伪,唯有彻底的‘净化’才能带来真正的秩序与安宁。
我们需要更多的‘白鸦’,去清除那些腐朽的根源,收集更多的‘养分’好迎接‘伊甸’的最终降临。”
“白鸦”顺着引师的目光望去,死寂的眼中没有任何犹豫或怜悯,只有绝对的服从和一丝执行“神圣”使命的狂热。
“下一个目标是谁?”
引师的手指轻轻点在地图上的某一个光点,那似乎是另一个城市,另一个陷入绝望困境的人。
“那是另一个…需要被‘拯救’的灵魂。”
当绝望的灵魂握紧了名为“净化”的屠刀,以仇恨和扭曲的“正义”为食粮的暗流开始在这片繁华都市的阴影下,悄然涌动。
而这把双刃剑,在刺向所谓“污秽”的同时,也将那个名为“张皓”的少年,最后的人性彻底斩断。
通往“伊甸”的路,似乎注定要用鲜血和灵魂来铺就。
另一边……
威托队基地的医疗中心里,观察灯最后一次扫过了早田进的面庞,医生最终在出院许可上签下了名字。
与卡尔古曼那场近乎同归于尽的惨烈海战,在他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不仅是腹部上那狰狞的疤痕,还是深植于精神层面的疲惫与某种难以言说的空洞。
光之力的恢复缓慢而滞涩,仿佛也随着他心神的损耗而变得黯淡。
“队长。”早田走进森川的办公室,他的声音要比以往低沉了些许。
“我想…申请一段时间的休假。”
森川刚从一堆关于全球异常能量波动的报告中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早田。
他看得出眼前这位队员平静外表下隐藏的枯竭与疲惫。
那不是简单的身体劳累,而是某种意志与精神的双重透支。
“多久?去哪里?”森川没有多问,只是简洁地开口。
“不确定…或许几天……或许几周。我想去…华夏。”
早田的目光投向窗外,似乎想穿越遥远的距离。
“一个…不同的地方。”他需要远离东京湾的腥咸海风,远离战机的轰鸣警报,远离一切让他想起战斗和牺牲的事物。
那个古老的东方国度,在他模糊的人类记忆里,一直象征着神秘、美好与悠久的文明,或许能让他找到一丝喘息余地。
森川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可以,记得保持通讯畅通。
有任何的…‘异常’感觉,记得立刻报告。”他特意加重了“异常”两个字,眼神中带着不言自明的警示。
地球防卫军的情报网络并非对华夏境内的某些隐秘活动一无所知。
“明白,谢谢队长。”
…
飞机降落在海都市的国际机场。
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耸入云端的摩天大楼、蜿蜒交错的高架桥以及川流不息的车流,繁华程度远超东京。
早田背着简单的行囊,融入人流试图用陌生的环境来淹没自己。
起初几天,他像普通游客一样穿梭于外滩,看着对岸浦东林立的巨厦;漫步于古老的城隍庙,品尝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徜徉在博物馆里,感受着厚重历史的沉淀。
而现在展示的一切,都符合他最初对这份“美好神秘”的想象。
人们的脸上也都带着忙碌而充实的神情,城市的脉搏强劲有力。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那远超常人的奥特感官,开始捕捉到一些这座城市华丽的表皮之下,那些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杂音”。
他能在拥挤的地铁里,清晰地“听”到身边陌生人心中翻涌的焦虑。
对房价的担忧、对业绩的恐惧、对未来的迷茫,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暗流,在封闭的车厢里无声地碰撞、交织。
他能在喧嚣的餐厅中,从那些看似欢快的聚餐笑脸下,“感受”到强颜欢笑的疲惫、职场攀比的算计、以及亲情友情间微妙的隔阂与压力。
他能在深夜的网吧外,看到年轻人眼中被屏幕荧光照亮的空洞与麻木;能在清晨的菜市场,听到小贩为微薄利润争吵时发出充满负面情绪的吵架声。
这些无形的“负面情绪”——焦虑、怨恨、嫉妒、绝望、空虚。
它们看不见摸不着,却仿佛构成了这座城市,乃至这个庞大国度另一张无形的“空气”。
其浓度远超他的想象,仿佛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它们像细微的尘埃,试图附着在他本就疲惫的精神上。
这让他感受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和警惕。
这里的光鲜亮丽之下,似乎涌动着某种难以言表的巨大压力,正在悄然滋生蔓延,催生着难以估量的阴暗。
一天傍晚,为了躲避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早田拐进了一条不起眼略显破旧的小巷里。
巷口有一家挂着老旧招牌的苍蝇小馆似乎是个避雨的好去处。
馆子里光线昏暗,坐着几个看起来是常客的老人,一边看着墙壁上的小电视里的新闻,一边喝着浓茶闲聊。
早田在一个角落坐下,倒了一杯清茶,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
雨水敲打着窗台,老人们闲聊的家常琐事仿佛带着某种催眠的节奏。
就在他几乎要沉浸在这份市井的宁静时,旁边一桌老人的对话片段,像一根冰冷的针,骤然刺入他的耳膜。
“啧啧啧……现在的新闻咋都怎假呢?”
“还人均20万到30的存款,这不是胡吊扯嘛。”
早田看向那墙壁上的新闻,那明晃晃的标题大字此刻正摆在那刺眼的位置上。
“可不是嘛。”另一桌上,一名叼着旱烟杆的老人吧嗒了两口,烟圈慢悠悠地往上飘,混着馆子里的油烟味散成淡雾。
“前阵子巷尾老陈家的孙子,在写字楼里熬了大半年,说是拿了‘优化’通知书,背着包回来的那天,眼窝子陷得跟掏过似的。
你跟他提‘存款’?
他能把桌上这茶壶直接扣你脑门上。”
“优化?不就是失业嘛。”穿蓝布褂子的老人用筷子头敲了敲桌沿,碗里的茶叶梗竖起来又倒下去。
“我家那小孙女更愁人,在医院当护士,天天值夜班不说,上个月抢救个病人没救回来,家属堵在科室门口闹了三天,说她‘心狠手辣’。
孩子回来躲在屋里哭,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你说这世道,干点啥不难?”
早田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杯壁的温热抵不过指尖的凉,他能“闻”到老人们话语里飘出的苦涩,像巷口被雨水泡烂的菜叶,带着一股子挥不去的沉郁。
电视里的新闻还在播,主持人的声音平稳得像铺在桌面上的纸,可桌下那些没说出口的叹息、没道尽的难处,正顺着墙根往上升,缠得人胸口发闷。
他想起了东京湾的海腥味,想起战斗时炸开的火光,那些是看得见的激烈。
可此刻在这小巷小馆里,听着老人们慢悠悠地嚼着日子里的苦,感受着空气里那些黏糊糊的焦虑。
这些看不见的东西,竟比硝烟更让他觉得喘不过气。
雨还在下,敲得窗户玻璃噼啪响。
邻桌的老人又说起谁家的房贷还了十年还没还完,谁家小两口为了孩子上学的事天天吵。
早田低头抿了口茶,茶水带着点涩,咽下去时,仿佛连带着把那些飘在空气里的负面情绪也咽进了喉咙。
他忽然明白森川那句“异常”的分量了。
或许这里没有卡尔古曼那样的强敌,可这些在繁华底下悄悄滋生的疲惫与绝望,说不定正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等着变成更可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