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和智慧的力量:“小天,你能想到这些,很好。说明你没有只顾着埋头拉车,还知道抬头看路,心里还装着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南疆地图前,背对着儿子,目光扫过那些蜿蜒的河流、连绵的山脉和标注着的城镇。
“你问我,从何下手?”袁泽的声音沉稳而清晰,“我跟你讲个道理。任何技术,任何理念,无论多么先进,如果不能扎根于现实的土壤,不能回应最真实的需求,那它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再好看,也长久不了。”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看向袁天:“你觉得实验室和真实世界有鸿沟?那就跳下去,填平它!觉得人微言轻?那就先做出样子来,用事实说话!觉得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那就从最小、最具体、最能看见效果的事情做起!”
“我当年刚到京州,两眼一抹黑,凭什么打开局面?靠的是过目不忘?还是能打?那是底牌,但不能轻易亮。明面上,靠的是抓住丁义珍这条线,一查到底,撕开口子!靠的是解决大风厂员工的下岗安置问题,争取民心!事情都是一件件做出来的,威信是一点点立起来的!”
他走回书桌旁,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顿:“不要总想着一步登天,搞什么石破天惊的大发明、大创造。就从你身边能接触到的最具体的问题入手。
比如,你研究所的行政流程是不是还很繁琐?能不能设计个小程序优化它?你同学老家村里的特产是不是还卖不出去?能不能帮他们做个电商方案?
甚至,你看不惯哪个街道的交通拥堵,能不能用你的数据模型去分析分析,给交管部门提个有说服力的优化建议?”
“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在解决这些具体问题的过程中,你会真正理解现实的复杂性,会知道技术该如何适配、如何落地,会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也会积累起别人拿不走的资本和话语权。”
袁天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父亲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那把困惑的锁。是啊,为什么总要想着宏大的叙事?为什么不能从身边做起?
“爸,您的意思是……让我去基层?去一线?”袁天有些不确定地问。
“象牙塔里养不出参天大树,温水里煮不出硬骨头。”袁泽坐回椅子,语气斩钉截铁,“最大的实验场和最难的问题,从来不在论文里,而在最基层的地方,在群众中间。
那里有最鲜活的经验,也有最顽固的积弊;有最朴素的智慧,也有最现实的阻力。能不能在那里扎下根、开出花、结出果,才是真本事。”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你的起点比我高,学的知识比我新,这是你的优势。但如果你只是把这些当成进入某个高端圈子的敲门砖,而不是用来改造世界、服务人民的工具,那在我看来,反而是浪费。”
王小莎不知何时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站在书房门口,她没有进来,只是静静地听着父子俩的对话,脸上带着欣慰又有些担忧的神情。她心疼儿子可能要去吃苦,但她更明白丈夫的深意。温室里培养不出栋梁,风雨中才能锤炼出雄鹰。
袁天陷入了沉思,父亲的话在他脑海里激烈地碰撞着。去基层?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从最具体、甚至最琐碎的事情做起?放弃可能唾手可得的高薪和安逸?这无疑是一条更艰难、更具挑战的路。
但他血液里似乎天生就流淌着某种不甘平庸、渴望实践的基因。父亲描绘的那幅画面——用自己所学,去真真切切地改变哪怕一小片土地、一群人的生活——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良久,他抬起头,眼神中的迷茫逐渐被坚定所取代:“爸,我明白了。我愿意去试试。”
袁泽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想好了?基层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那里人情世故、盘根错节,有时候,比实验室的算法复杂得多。而且,不要提我的名字,不要指望得到任何特殊的照顾。你要靠你自己,从头开始。”
“我想好了。”袁天的语气变得坚决,“靠自己,才踏实。”
“好。”袁泽只回了一个字,却重逾千钧。
就在这时,书桌上的红色电话机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书房的宁静。铃声急促而专断,显示着来电的特殊性。
袁泽看了儿子一眼,袁天立刻识趣地站起身:“爸,您先忙,我出去帮妈收拾。”说完,轻轻退出了书房,并带上了门。
袁泽深吸一口气,拿起话筒:“我是袁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是他在中央办公厅的一位老领导,也是他此次述职时汇报的主要对象之一。对方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和,但内容却足以让封疆大吏心神震动。
“袁泽同志,关于你的下一步工作安排,中央已经有了初步考虑……考虑到秦西省目前面临的特殊情况和‘秦汉一体化’战略的极端重要性,需要一位有魄力、有能力、有担当的同志去打开局面……组织上经过慎重研究,希望你能勇挑重担……”
袁泽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有眼神越发深邃,如同暗流汹涌的大海。
窗外,南疆的夜空繁星点点,清冷而高远。一场关乎数百万人生计、关乎区域发展格局的巨大变局,正在这静悄悄的夜晚,透过一根细细的电话线,缓缓拉开序幕。
而袁家父子二人的新征程,也在这看似平静的家宴之后,悄然交汇,即将各自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