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的哭诉电话,小老板划清界限的短信,刘卫东手机上不断涌入的坏消息……这些声音和文字,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穿喧嚣,精准地扎进陈山河的耳膜和脑海,然后化作刺骨的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办公室里,耿大壮的怒骂,刘卫东压抑的汇报声,似乎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陈山河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但眼前并非黑暗,而是飞速闪过的无数画面——
刘扒皮刁难的嘴脸,刀疤刘的狞笑,老黑在保卫科的嚣张,四爷派来的蛮牛……然后是宋老六的不甘,李宏伟在百乐门假惺惺的笑,吴先生温和面具下的深不可测……还有王建军那双锐利而坚定的眼睛。
这些对手,或倒在他的脚下,或被他暂时逼退,或正将他置于死地。
画面再转,是刘卫东在废料堆出的第一个主意,是耿大壮一次次挥出的铁拳,是胡小军传递来的关键消息,是赵红梅递来的红药水和后来账本上清晰的数字……是那些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称兄道弟,唯他马首是瞻的一张张面孔。
而现在,这些面孔正在模糊、扭曲,或惊恐地别开,或带着怨恨望向他,或干脆消失在黑暗中。
“山河,我们必须……”刘卫东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陈山河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他不需要再听那些具体的、令人绝望的分析了。他慢慢睁开眼,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的三人。
刘卫东,眉头紧锁,眼神里是竭力维持的冷静和无法掩饰的忧虑,他的大脑还在飞速运转,试图在绝境中找出一丝缝隙,但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无力。
耿大壮,像一头被囚禁在笼中的受伤野兽,愤怒、焦躁,却无处发泄,只能徒劳地撞击着无形的栏杆,他的忠诚毋庸置疑,但在眼下这无形的绞杀中,他的力量显得如此苍白。
胡小军,依旧沉默,头垂得更低,双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似乎在用全部的意志力承担着什么,那份沉默的忠诚,在此刻显得格外沉重,也格外……脆弱。
他能信任的,似乎只剩下眼前这三个人了。不,甚至不能说是“信任”全部,而是一种穷途末路时,本能地靠近最初、最熟悉的热源。连他自己,不也开始怀疑刘卫东的“断尾计划”是否早已在吴先生算计之内?是否每一个决策,都在加速他们的灭亡?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的心脏。
曾经,他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曾经,他一句话,能决定无数人的命运和财富;曾经,他是北林地下世界的无冕之王,风光无限。
可现在,他坐在这间象征着权力顶峰的办公室里,却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抛弃在荒原上的孤家寡人。外面是虎视眈眈的警察,是落井下石的“伙伴”,是恐慌切割的“自己人”。内部是摇摇欲坠的忠诚,是无力回天的颓势。
他输了。
不是输给某个具体的对手,而是输给了这无形的、庞大的、名为“规则”和“大势”的东西。他以为凭借胆识、狠辣和手段,可以在这片灰色地带开辟自己的王国,却忘了,这王国始终建立在流沙之上。
吴先生是推手,王建军是执行者,而他自己,才是这座沙堡崩塌的根本原因。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烈酒,也没有用杯子,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他没有看身后的三人,只是望着窗外北林市的夜景。霓虹依旧闪烁,这座城市并不会因为一个“北林王”的陨落而有丝毫改变。
“都去休息吧。”他背对着他们,声音沙哑而疲惫,“天……快亮了。”
刘卫东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转身。耿大壮重重叹了口气,一拳砸在门框上,跟着离开。胡小军抬起头,深深看了陈山河的背影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门关上。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窗玻璃上,映出他孤独而僵硬的身影,与窗外那片依旧繁华、却已与他无关的世界,形成残酷的对照。
真正的孤家寡人。
陈山河仰起头,又灌下一口烈酒,感受着那短暂的、自欺欺人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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