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最终并未能如愿带萧璟再去梅林。
就在他批阅完最后一份奏折,放下朱笔,准备起身时,一阵明显的眩晕袭来,让他身形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撑住御案边缘。
“皇兄?”萧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异样,那声呼唤里带着三分惊疑,七分恰到好处的关切。他快步上前,伸手欲扶。
萧琰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但脸色确实比之前更为苍白,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意,连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凤眸,此刻也显得有些黯淡。
“无碍,许是有些累了。”萧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他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萧璟,目光在他写满“担忧”的脸上流连片刻,忽然改变了主意,“罢了,今日风大,就在殿内歇着吧。”
他顺势将身体的部分重量倚靠在萧璟身上,由他搀扶着,慢慢走向内殿的软榻。这并非全然是伪装,那“醍醐”香(若真是的话)的效力,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来得快一些,或者……是连日操劳政务与心神损耗叠加的效果。
萧璟扶着他躺下,动作轻柔。他能感觉到萧琰身体的温热,以及那透过衣料传来的、不同于往常的、略显沉滞的脉搏。一种混杂着愧疚、恐惧与一丝隐秘快意的复杂情绪在他心头翻涌。
他取过锦被为萧琰盖上,指尖无意间擦过对方滚烫的额角。
“皇兄,你有些发热。”萧璟蹙眉,转身欲唤御医。
“不必。”萧琰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依旧不容置疑,但掌心却带着不正常的灼热。“一点小风寒,歇歇就好。”他顿了顿,目光锁住萧璟,“你在这里陪着朕。”
他又一次将他圈定在身边,即使在病中,掌控欲也未有半分消减。
萧璟只得顺从地坐在榻边。“那臣弟去给皇兄倒杯水。”
他起身走到桌边,背对着萧琰倒水时,心脏狂跳。机会?这算吗?一个病重、警惕性可能降低的萧琰……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角落的香炉,青烟依旧袅袅。不行,太冒险了,此刻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他端着温水回到榻边,扶起萧琰,将杯沿凑到他唇边。萧琰就着他的手,慢慢啜饮了几口,水流沿着他略显干涸的唇角滑落,留下湿润的痕迹。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萧璟,那眼神因病意而少了平日的锐利,却多了几分朦胧的依赖与……更深沉的贪恋。
喝完水,萧琰并未松开握着他手腕的手,反而微微用力,将他又拉近了几分。
“璟儿……”他低唤,声音因发热而沙哑,带着一种罕见的脆弱,“别走。”
“臣弟不走。”萧璟任由他握着,甚至主动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覆上萧琰的额头,替他拭去并不存在的汗水。指尖下的皮肤滚烫,这热度仿佛能顺着指尖一路灼烧到他的心底。
萧琰闭上眼,似乎很享受这片刻的温存。他握着萧璟的手,贴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无意识地磨蹭着,如同寻求安慰的兽类。那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萧璟的手腕内侧,带来一阵阵麻痒与战栗。
殿内寂静,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一轻一重。
萧璟看着他难得显露的脆弱模样,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强势霸道、将他禁锢于掌心的男人,也会有如此无力的一面。而这一切,或许正是源于自己刚刚萌生的、那个危险的念头。
“皇兄睡一会儿吧,”萧璟放柔了声音,如同最贴心的伴侣,“臣弟就在这里守着。”
萧琰含糊地应了一声,握着他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他的意识似乎渐渐沉入昏睡,但那只手却像生了根一般,固执地圈禁着唯一的清凉与慰藉。
时间缓缓流逝。萧璟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手臂渐渐发麻,但他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病中猛兽短暂的安宁,也怕打破这看似温情、实则危机四伏的平衡。
他看着萧琰沉睡的容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不可否认,萧琰拥有极其出色的容貌,即使此刻带着病容,也难掩其与生俱来的尊贵与魅力。
可这皮囊之下,藏着的是足以将他吞噬的偏执与秘密。
萧璟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那座香炉。青烟缭绕,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殿内的每一个人,包括那看似沉睡的帝王。
他需要更谨慎,更需要耐心。“醍醐”或许能制造机会,但如何取得,如何使用,必须天衣无缝。而眼下,萧琰的病,或许本身就是一个变数。
不知过了多久,萧琰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什么梦魇。他握着萧璟的手骤然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
“别……走……”模糊的呓语从他唇间溢出,带着一丝惊惶,“不准……离开朕……”
萧璟吃痛,却咬紧牙关没有出声。他看着萧琰即使在梦中也不放松的掌控,心底那点因他病弱而升起的微妙怜悯,瞬间被冰冷的决心取代。
他不会走。
在得到真相,夺回自由之前,他会留在这里,留在这个男人身边。
用他最不设防的温顺,作为最锋利的刃。
他俯下身,在萧琰紧锁的眉间,印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带着无尽的缱绻,与淬毒的冰冷。
“臣弟……不走。”他低声回应着那梦呓,如同立下最甜蜜的誓言。
萧琰紧蹙的眉头,似乎因这吻和低语,微微舒展了些许,沉入更深的睡眠。
而萧璟,在弥漫着龙涎香与潜在“醍醐”气息的殿内,如同一尊美丽的雕塑,守护着,也窥伺着。
夜还很长。博弈,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