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蟠那日虽在暗巷吃了瘪,暂时未见新的动作,但苏碗心知,这绝非意味着麻烦的终结。然而,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牵动着她的心神——暖棚里那些岭南种子,在经过近十日的精心照料和忐忑等待后,终于有几颗率先顶开了土壳,探出了嫩绿的、带着些鹅黄色的芽尖!
这日清晨,苏婉照例天蒙蒙亮就来到后院。当她掀开暖棚的油布帘子,看到那几点在晨光中微微颤动、象征着无限生机的绿意时,几乎要屏住呼吸。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触那柔嫩的芽尖,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成就感。
发芽了!周伯伯,真的发芽了!她对着闻讯赶来的周文焕,难得地露出了属于她这个年龄的雀跃神情。
周文焕亦是又惊又喜,连声称赞。然而,喜悦之余,新的挑战也随之而来。不过两三日的工夫,苏碗就发现,最先出土的几株嫩苗中,有两株的叶尖开始微微发黄,卷曲,生长也似乎停滞了。
她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取出那本岭南老伙计的手册,借着油灯的光芒反复查阅,眉头紧锁。叶黄而萎,其根或伤,或土不宜…她喃喃念着,心中焦急。
碗丫头,怎么了?铁柱提着水桶进来,见苏碗面色凝重,关切地问道。
有几株苗情况不太好。苏碗指着那几株病弱的幼苗,怕是根系出了问题,或者这土还是不合适。得赶紧给它们换盆看看。
两人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株幼苗连同土块一起取出。苏碗用竹签轻轻拨开根部的泥土,发现根系果然有些发育不良,颜色也不如健康植株那般白嫩。是土的问题可能性大些,也可能是之前积水伤了根。她当机立断,立刻重新调配更疏松、透气性更好的培养土,加入更多细沙和碾碎的贝壳粉,小心地为病苗换盆。
与此同时,铺子里的柠檬盐饮大受欢迎,尤其是码头工人和走街串巷的小贩,都称其解渴又提神。周文焕看到了商机,提议扩大生产。
碗姐儿,这柠檬饮子是个好东西!我看可以多做些,放到我在邻县的铺子里试试水。
苏碗却摇摇头,冷静地分析道:周伯伯,柠檬不易储存,娇嫩怕碰,长途运输损耗大,成本太高。眼下只能就地取材,在咱们本地售卖。不过,她话锋一转,眼中闪着思索的光芒,我有个想法,或许可以试着将其熬制成浓缩的糖浆,用干净的小陶罐密封装好。这样既便于存放携带,客人买回去,只需舀一勺,兑上凉水或温水,便能饮用。
周文焕眼中精光一闪,抚掌笑道:妙啊!你这脑子,真是时刻不停!这个主意好!既能延长存放时日,也方便贩运!我这就让人去打听,看能否找到更稳定、更便宜的柠檬或是类似酸果的来源!
就在苏碗忙于应对育苗难题和规划新品时,周文焕再次带来了一个让她心头一震的消息。
碗姐儿,你之前一直托我打听的,关于岭南那种植物的更多消息,还有那位沈墨先生…周文焕压低了声音,我收到确切的信儿,沈先生不日将再次南下,此番可能会在咱们泉南镇停留一两日。
沈墨!那个气质超凡、赠她琉璃镇纸的江南客商!苏碗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许。她一直觉得此人深不可测,他的再次到来,绝不仅仅是路过那么简单。
周伯伯可知沈先生此次南下的具体目的?
听闻…与东南沿海即将放开的部分海贸有关。周文焕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兴奋与神秘,如今朝廷政策似有松动,有意允许少量指定商船与番邦进行贸易。这可是块前所未有的大肥肉!沈先生背景深厚,人脉极广,怕是意在于此。
海贸!番邦!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苏婉脑海中炸响。她瞬间想起了胡商阿里,想起了那些来自遥远异域的豆!如果…如果能通过海贸,接触到更多、更稳定的番邦商船,是不是意味着,她获得那种梦寐以求的苦味提神豆的机会将大大增加?甚至,有可能直接获得成品,或者了解到更详尽的烘焙、冲泡技艺?
这个念头让她激动得指尖都有些发麻。她深知,依靠零星获得的几颗豆子,或是遥远岭南那尚未可知、培育艰难的野生种子,想要实现她的理想,无异于大海捞针,前路漫漫。而海贸,就像黑暗中突然点亮的一盏灯塔,指引出一条更直接、更广阔的路径!
周伯伯,苏碗压下心中的波澜,语气郑重,沈先生到访时,烦请您务必第一时间告知我。
这是自然。周文焕点头应承,他看着苏碗眼中那熟悉的光芒,那是每次发现新机遇时才会燃起的火焰,不由笑道,看来碗姐儿心中,又有了新的蓝图?
苏碗走到窗边,目光似乎穿越了小小的院落,投向了南方那无边无际的、连接着广阔世界的大海,轻声道:只是在想,咱们这泉南小镇的饮子,或许有一天,也能顺着海风,飘到更远的地方,让更多不同的人,尝到这东方的滋味。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笃定与向往。周文焕看着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女孩,仿佛看到了她身后正在徐徐展开的、波澜壮阔的图景。他再次确信,自己当初的决定,或许是他商旅生涯中最具远见的一笔投资。
苏碗回到后院,暖棚里的幼苗在春日阳光下努力舒展着叶片,那两株病弱的,在换了新土后,也似乎稍稍挺直了些腰杆。她轻轻抚过那些充满生命力的嫩绿,低语道:你们要快快长大。这个世界,正等着我们去探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