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任何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此刻恐怕都会心生寒意,担心日后的报复。
但晏明洲不是普通年轻人。
他不仅没有感到害怕,反而迎着对方的目光,也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冰冷的笑意。
他没有理会那个头目,而是转过身,用一种带着强烈后怕和颤抖的声音,对着刚刚赶到正满头大汗指挥现场的乘警长,大声说道:
“警……警察同志!我……我好害怕!”
他这副“受害者”的姿态,做得惟妙惟肖,立刻就引来了所有人的关注。
那位刚刚还对他赞赏有加的退伍军人大叔,立刻关切地问道:“小伙子,怎么了?别怕,贼都抓住了!”
“不!不一样!”晏明洲的身体似乎都在微微发抖,他指着那个军大衣头目,声音里充满了恐惧,“警察同志,刚才……刚才他威胁我!他跟我说,他记住我了,让我等着!他还说,他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也要去哪里!他说,他外面还有兄弟,就算他进去了,他的兄弟也不会放过我!”
晏明洲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字字诛心!
他故意将那个无声的口型威胁,添油加醋地当着所有乘客和乘警的面,给“翻译”了出来!
这话一出,效果是立竿见影!
“什么?!还敢威胁人?!”
“太嚣张了!简直是无法无天!”
“警察同志,你们听到了吧?这是当着你们的面,都敢这么猖狂!这要是出去了,那还了得?!”
整个车厢的乘客,瞬间再次被点燃了怒火!
他们刚刚才建立起来的正义感和集体荣誉感,让他们无法容忍这种当众的挑衅!
那个军大衣头目,更是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他确实是威胁了,可他根本没说那么多!
这小子分明是在给他火上浇油,把他往死路上推!
“你……你血口喷人!”他嘶吼着,想要辩解。
“我血口喷人?”晏明洲立刻露出一副被冤枉后,更加恐惧和委屈的表情,“大家都可以作证!他刚才就是这么瞪着我,嘴巴动了!警察同志,我……我就是一个回国探亲的学生,我无亲无故的,他们人多势众,我……我斗不过他们啊!他们要是真在半路,或者下了车再找我报复,我……我可怎么办啊!”
他一边说,一边恰到好处地将自己的“归国华侨”、“学生”、“无依无靠”等弱势身份,给抛了出来。
这一下,不仅是乘客,连乘警长的脸色,都彻底沉了下来!
作为执法人员,他们最痛恨的,就是这种不知悔改,公然挑衅法律威严的惯犯!
他马上用一种安抚的语气,对晏明洲说道:“这位小同志,你放心!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有机会报复你!”
他提高音量,对着全车厢的乘客,郑重宣布:
“这个扒窃团伙,作案多起,影响极其恶劣!现在,又公然威胁见义勇为的群众,我们铁路公安,绝不会姑息!”
“我们会立刻联系前方停靠站的公安部门,进行并案处理!对于这种流窜作案的犯罪团伙,必须从重、从快、从严打击!”
乘警长这番掷地有声的保证,像一颗定心丸,让所有人都安下心来。
那个军大衣头目,听到“并案处理”、“从重从快”这几个字眼,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了真正彻底的绝望。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原本还指望着,这次进去,最多也就是关个一两年。
凭着外面的关系和兄弟,出来后他又是一条好汉。
可现在,被这个年轻人这么一闹,性质全变了。
上升到了团伙犯罪,再加上威胁证人,这罪名一旦坐实,能判几年那可就说不定了!
他看着那个依旧是一脸纯良无害的晏明洲,心中只剩下了无尽的悔恨和恐惧。
他终于明白,自己今天到底惹上了一个怎样可怕的怪物!
晏明洲看着对方那死灰般的脸色,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从这一刻起,这个所谓的“扒手团伙”,已经彻底从他的威胁清单上被划掉了。
他用众人的愤怒和法律的威严,堂堂正正地,为自己扫清了所有的后患。
-
火车鸣着长笛,缓缓驶入北州市火车站。
随着“哐当”一声轻响,这趟漫长又充满危机的旅途终于画上了句号。
晏明洲随着拥挤的人潮走下火车,一股属于北方深秋干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站在站台上,看着周围灰蒙蒙的建筑和行色匆匆的人群,心中百感交集。
这里,就是他新生的起点。
没有片刻停留,他背着那个空空如也的旧布包,径直走出了火车站。
广场上,几辆公交车正冒着黑烟,缓慢地发动着。
一个巨大的标语牌上,用红漆刷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八个大字,充满了这个时代独有的印记。
晏明洲没有去问路,也没有急着找去往红旗生产大队的班车。
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个风尘仆仆,衣衫破旧的穷小子,就算找到了亲人,说自己是海外归来的富三代,谁信?
不被人当成骗子打出去,都算是客气的。
他必须先完成一次彻底的升级换代。
打听清楚市里最大的百货大楼的方向后,晏明洲迈开脚步,汇入了街上的人流。
街道两旁的店铺还很简陋,人们的穿着也大多是蓝、灰、黑三色,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穿着鲜艳颜色衣服的年轻姑娘,总会引来不少回头率。
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一栋在当时看来颇为气派的三层苏式建筑,出现在他眼前。
北州市百货大楼。
这里,就是他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
刚一踏进大门,一股国营商店特有的,混合着布料和肥皂味的气息便迎面而来。
一楼人声鼎沸,卖的是各种日用杂货和食品。
穿着统一蓝色工作服的售货员们,大多都板着一张阶级脸,站在高高的柜台后面,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顾客。
晏明洲一身破旧的行头,在这里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他刚走到一个卖毛巾脸盆的柜台前,里面的中年女售货员就抬了抬眼皮,没好气地问道:“买啥?不买别挡着!”
这态度,晏明洲早有预料。
他前世就听说过,这个年代的国营商店,售货员的地位可不低,能在这里上班,那都是有门路,有面子的事。
顾客?
那是来求着他们卖东西的。
晏明洲没有理会她,径直走上了二楼。
二楼是服装区。
相比一楼,这里的人明显要少一些,但售货员的态度却更加高傲。
她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织毛衣,对走过来的顾客爱搭不理。
只有当看到穿着体面,像是干部模样的人时,才会勉强地抬起头问上一句。
晏明洲的出现,自然没有引起她们任何兴趣。
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在各个柜台前转悠起来。
这里的衣服款式,在他这个来自后世的人看来,简直是土得掉渣。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凭借着前世积累的审美和眼光,仔细地挑选着。
他需要一套既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又能彰显身份的衣服。
最终,他的目光锁定了一件,挂在最显眼位置的深灰色毛呢大衣上。
大衣款式简洁,剪裁得体,料子在周围一圈的确良和咔叽布衬托下,显得尤为高级。
“同志,这件大衣,我想试试。”晏明洲指着那件大衣,对柜台后一个正在修指甲的年轻女售货员说道。
女售货员瞥了他一眼,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试啥试?你知道这件多少钱吗?”她用涂着劣质指甲油的手指弹了弹价格牌,“一百二十块!还要三十尺布票!你有吗?”
这个价格,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三四个月的工资,在当时绝对是天价。
她断定,眼前这个穷小子,就是个只看不买,来过眼瘾的。
晏明洲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说道:“价格我看到了,不试试怎么知道合不合身?”
“我们这儿有规定,贵重衣物,不买不能试。”女售货员翻了个白眼,继续低头摆弄她的指甲,一副别来烦我的样子。
周围几个正在看衣服的顾客,也向晏明洲投来了看笑话的目光。
“小伙子,看看就行了,这可不是咱普通人穿的。”
“就是,摸坏了你可赔不起!”
晏明洲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没有再与售货员争辩,而是转身走向了旁边的鞋帽柜台。
在同样鄙夷的目光中,他挑了一双做工精良的黑色三接头皮鞋。
然后,他又去了手表柜台,在售货员别乱摸的警告声中,点名要了一块橱窗里摆着的,最新款的上海牌全钢防震手表。
这块手表,又是八十块钱的天价。
当晏明洲拿着大衣、皮鞋、手表,再次回到那个年轻女售货员面前时,对方已经彻底不耐烦了。
“都跟你说了不买别……“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因为晏明洲,从他那破旧的内衬口袋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一沓崭新的,她只在传说中听过的东西。
——外汇券!
那一沓蓝绿色的,印着长城图案的特殊纸币,在百货大楼昏黄的灯光下,仿佛散发着一股魔力,瞬间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外……外汇券?”
女售货员的声音都在发颤,手里的指甲锉“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脸上的轻蔑和不耐烦,瞬间被一种混杂着震惊,谄媚和不可思议的表情所取代。
这……这怎么可能?
这个穿着破烂的穷小子,竟然能拿出这么多外汇券?
那可是只有外国人才能拥有的硬通货啊!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顾客,也都惊得目瞪口呆,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起。
“天呐,他手里拿的是外汇券吧?”
“这小伙子什么来头?看着不像有钱人啊!”
“难道是国外回来的?只有他们才有这玩意儿!”
就在这片震惊和议论声中,晏明洲的脑海里,响起了久违的系统提示音。
【叮!来自售货员“刘红梅”的嫌弃值+1。】
【叮!来自顾客甲、乙、丙……的集体嫌弃值+5。】
来了!
晏明洲心中暗喜,但脸上依然保持着平静。
他将外汇券放在柜台上,淡淡地说道:“同志,现在可以算账了吗?”
“可……可以!当然可以!”
女售货员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开始计算价格,态度恭敬得像是换了个人。
她一边算账,一边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晏明洲,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敬畏。
付完款,晏明洲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在众人瞩目之下,不急不缓地将那件破旧的外套脱下,换上了崭新的毛呢大衣,穿上了锃亮的皮鞋,并将那块闪闪发光的上海牌手表,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人靠衣装,马靠鞍。
当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本的落魄和青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容优雅的贵气。
仿佛他天生就该是这副模样。
他提着换下来的旧衣服和装礼品的网兜,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转身,从容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二楼的服装区才爆发出更加热烈的议论声。
“我滴个乖乖,这到底是谁家的公子哥?”
“肯定是华侨!只有华侨才有这气派!”
“刚才还以为他是个穷鬼,真是看走眼了!”
而那个名叫刘红梅的女售货员,则呆呆地看着柜台上那几张外汇券,心里五味杂陈,既有羡慕,又有嫉妒,更多的是一种得罪了大人物的后怕。
今天这事,足够她跟同事们吹嘘好几年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晏明洲,此刻正站在百货大楼门口,感受着深秋的阳光。
自己已经成功地为晏明洲这个全新的身份,打上了第一个深刻的烙印。
接下来,就是第二步了。
他抬头,望向了市中心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