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坑之中，碎石簌簌落下。
一只染着淡金血迹的手，猛地从废墟中伸出，扣住了坑缘。
紧接着，陆凡的身影缓缓从烟尘中站起。
他此刻的模样堪称凄惨，白衣尽碎，身上布满了被空间之力和火焰灼烧的伤痕，最深的地方几乎可见如玉的骨骼。
但他站得很稳，脊梁挺得笔直。
他抬手，用拇指随意擦去嘴角不断溢出的金色血液，抬头望向空中因全力催动法则而脸色也有些苍白的赤阳长老。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极致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索然无味。
“就这吗？”
他轻声问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火焰巨掌残留的轰鸣。
意识深处。
风清依和墨璇玑的神念虚影静静悬浮，两位至尊此刻的表情都极为复杂。
她们清晰地感受到，在刚才那濒临毁灭的极限压力下，陆凡的灵魂与这具由她们共同构筑的“九窍玲珑体”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共鸣与交融，那种联系正在变得密不可分。
而这种联系的加深，带给她们的，是一种源自本源的、逐渐清晰的依赖感。
陆凡的灵魂，是她们存在的基础，是唯一能完美承载并激发她们本源的存在。
这种感觉无可避免，甚至让她们的心神都泛起涟漪。
“小子，”
风清依的声音罕见地没有了平时的狂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玩够了吧？再硬撑下去，这道胎真要受损了。
要不要我直接帮你斩了这老狗？”
她嗜战如狂，但更清楚九窍玲珑体的珍贵，此刻陆凡的意志让她欣赏，可肉身的损伤让她心疼。
“不必。”陆凡的意念回应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
他虽然骨子里还是个怕疼怕累的现代青年，但在刚才一次次被轰击、一次次游走于生死边缘的过程中，他清晰地“听”到了来自九窍玲珑体本能的“咆哮”。
那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渴望挣脱束缚、碾碎一切的原始战意！
这具身体，本就是为战而生！挨打？不，那只是激发其潜能的催化剂！
他的心神，在这一刻与身体的战意完美合一。
怕苦怕累的现代灵魂，与渴望极致战斗的至尊道胎，达成了诡异的和谐。
就在这时，赤阳长老也彻底发狠，他看出陆凡已是强弩之末，决意不给任何喘息之机！
“小杂种！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给老夫彻底湮灭！”
他双手结印，不顾消耗，强行催动炼虚境对空间法则的掌控力。
陆凡周身方圆十丈内的空间，骤然扭曲、折叠，如同无形的磨盘，从四面八方朝着中心点的陆凡狠狠挤压而来！
这是空间法则最直接的运用，要将陆凡连肉身带神魂一同碾成虚无！
面对这避无可避的绝杀，陆凡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丹田内，那枚玲珑剔透、九窍生辉的金丹猛然一震！
代表“剑骨”的那一窍穴，骤然亮起，如同星辰点燃！
一股凌驾于寻常剑意之上的锋芒，自陆凡体内苏醒。
“第一窍……”
陆凡喃喃自语，并指如剑，对着身前碾压而来的折叠空间，轻轻点出。
赤阳长老脸上刚刚浮现的狞笑骤然凝固。
陆凡那一指看似轻描淡写，指尖却并未迸发出惊天动地的剑气，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与“静”弥漫开来。
下一瞬，一道无形无质、仿佛不存在于现实维度的“痕”，自他指尖悄然蔓延。
这道“痕”掠过之处，那正疯狂挤压而来的折叠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荡起一圈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随即……竟无声无息地恢复了平整！
不是被暴力摧毁，而是构成其存在的某种“规则”被短暂地“抚平”了！
“什么？！”赤阳长老瞳孔暴缩，灵魂深处警兆狂鸣！
他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那绝非任何已知的破空间法门！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刹那
那道无形的“痕”在抚平了空间褶皱后，并未消散，反而像是锁定了赤阳长老的神魂本源，无视了两人之间残存的所有灵力屏障、护体神罡，甚至无视了肉身的阻隔，直接映入了他的识海深处！
“呃啊！”
赤阳长老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双手猛地抱住头颅，七窍之中同时飙射出灼热的血箭！
在他的识海内，一道纯粹由“斩断”概念凝聚而成的剑影凭空出现，毫不留情地斩落！
这一剑，斩的不是记忆，不是思维，而是他作为“炼虚境”修士，与天地法则之间那千锤百炼的联系！
是“神”与“道”的连接之桥！
咔嚓！
一声只有赤阳长老自己能“听”见的碎裂声在他灵魂核心响起。
他周身那汹涌澎湃、引动天地火灵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骤然溃散！
原本凝实如熔岩巨人的法相虚影瞬间崩塌、消散！
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从半空中直直坠落，重重砸在破碎的战台上，又弹起再落下，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住，蜷缩着身体，发出痛苦到极致的嗬嗬声，浑身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衰败到了极点。
斩神一剑，专斩道基！
整个生死战台内外，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围观者，包括苍松真人在内，全都目瞪口呆，如同泥塑木雕。
他们只看到陆凡轻描淡写地一指，赤阳长老那必杀的空间碾压就莫名消散，紧接着便是赤阳长老抱头惨嚎、法相崩溃、气息暴跌、从天坠落……
发生了什么？
炼虚境的赤阳长老，怎么就……突然败了？还败得如此诡异，如此凄惨？
那一指，究竟是什么？
没有人能看懂。
唯有陆凡，缓缓收回了手指，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身体微微晃动，显然施展这“斩神”一剑，对他自身的负荷也极大。
但他看着远处蜷缩抽搐、道基受损的赤阳长老，眼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老狗。”
“现在，轮到我了。”
赤阳长老艰难地抬起头，满脸血污，眼神涣散，道基被斩的剧痛与修为暴跌的绝望啃噬着他的神魂。
他死死盯着一步步走近的陆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陆凡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眼神淡漠如万古玄冰。
“炎阳谷，”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凿进赤阳长老濒临崩溃的心神，“不久之后，将鸡犬不留。”
“不！！！”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丧钟，彻底击垮了赤阳长老的心防。
极致的恐惧与疯狂压倒了理智，他眼中爆发出一种歇斯底里的决绝！
“小畜生！一起死吧！”
赤阳长老咆哮着，残破的元婴不顾一切地燃烧起来，枯竭的灵力被强行点燃，爆发出远超此刻境界的回光返照之力！
与此同时，一道凝聚了他毕生怨毒与最后神魂本源的赤红血箭，自他眉心识海疾射而出，直刺陆凡眉心！
这是炼虚境修士濒死的反扑，燃烧一切的神魂攻击，旨在瞬间制服或重创对方神魂！
然而，那支凶戾的血箭刚触及陆凡的识海外围，就如同冰雪遇烈阳，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便无声无息地湮灭、消散。
赤阳长老的神魂感知中，只觉撞上了一片无边无际、冰冷死寂的虚无，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知不到，只有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彻底的冻结感。
“怎么可能？！”他魂飞魄散，完全无法理解。
但肉身已来不及思考！
借着燃烧元婴换来的短暂力量，赤阳长老身形一晃，施展出炼虚境对空间的最后掌控短距离瞬移！
唰！
他凭空出现在陆凡身侧，一只覆盖着暗淡火焰、青筋暴起的手爪，带着撕碎一切的气势，狠狠抓向陆凡的脖颈！这是纯粹的肉身擒拿，蕴含着他最后的力量！
砰！
陆凡似乎反应慢了半拍，被这一爪结结实实击中，身形如同流星般倒飞出去，再次狠狠砸在布满裂纹的战台光罩上，发出一声闷响。
“咳咳……”陆凡咳出两口金色的血液，但脸上却不见痛苦，反而扯出一个带着讥诮的冰冷笑容。
他体内的玲珑金丹旋转得更急，九窍搏动，将侵入体内的狂暴火灵之力迅速吞噬、转化，成为滋养自身的养分。
伤势在混沌气流下飞速愈合，气息非但没有衰弱，反而越发凝练、危险。
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看着状若疯魔、气息却如烛火般摇曳不定的赤阳长老，轻笑道：
“老狗，拼命了？”
“可惜，你这点力气，连给我挠痒痒都嫌轻。”
他缓缓站直身体，周身开始弥漫出一种更加恐怖的气息，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凶兽正在苏醒。
“为了石破天那个废物天才，招惹到我……”
陆凡摇了摇头，眼神中的漠然变成了近乎怜悯的嘲讽。
“你们炎阳谷，从上到下，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赤阳长老听着这诛心之言，看着陆凡那越挨打越精神、仿佛永不知疲倦的怪物姿态，燃烧元婴带来的炽热感被一股彻骨的寒意彻底淹没。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何为绝望。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破碎的生死战台。
只有赤阳长老如同被抽去脊梁的野狗，蜷缩在远处，发出断断续续、痛苦到极致的嗬嗬声，他身上那炼虚境的磅礴气息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根基被毁后的腐朽与衰败。
观礼台上，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连呼吸都忘了。
苍松真人感觉自己的手脚一片冰凉。
他活了上千年，执掌青要山传功院，戒尺之下惩戒过无数桀骜天才，自认见过大风大浪，心境早已古井不波。
但此刻，他看着战台中心那个白衣染金血、身形略显摇晃却依旧挺直如枪的青年，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冻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那是什么指法？
不，那根本不是什么技法！那是……规则层面的抹杀！是直接斩断了赤阳与天地法则的联系！
这是元丹境……不，是金丹境修士能做到的事？
青要山古籍秘典中记载的那些上古大能，少年时期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不，恐怕还不如！
此子……此子绝非池中之物，不，他根本就不是这一方池塘该孕育出的怪物！
眼看着陆凡一步步走向气息奄奄的赤阳长老，那平静的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处理垃圾般的漠然，苍松真人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不行！赤阳不能死在这里！
若赤阳真的死在青要山的生死台上，还是被一个参加大比的小辈所杀，那炎阳谷必定彻底疯狂，与青要山不死不休！
届时就是两大顶级宗门的全面战争，生灵涂炭！
他必须阻止！
苍松真人身形一闪，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出现在战台边缘，隔着那布满裂纹的光罩，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甚至有些结巴：
“陆……陆小友！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陆凡脚步未停，甚至没有转头看他一眼，只是那冰冷的目光依旧锁定在赤阳身上。
苍松真人更急，也顾不得什么炼虚大能、传功院主的威严了，语速飞快，近乎哀求：
“陆小友！听老夫一言！赤阳他……他毕竟是炎阳谷长老，你若在此杀了他，便是与炎阳谷结下死仇，再无转圜余地！届时烽烟四起，对谁都没有好处啊！还望小友顾全大局，留他一条性命！万事好商量！”
陆凡终于停下了脚步，缓缓侧过头，看向苍松真人。
那双眼睛，平静，深邃，里面没有杀意，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任何人类该有的情绪，只有一片虚无的冰冷，如同万古不变的星空，俯瞰着渺小的尘世。
被这目光一扫，苍松真人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连体内炼虚后期的磅礴灵力都仿佛凝固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后面劝说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正在被某种无法理解的至高存在审视。
陆凡看着他，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勾了一下，形成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好啊。”
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像重锤敲在苍松真人心上。
“留他一条命。”
苍松真人刚想松半口气。
陆凡接下来的话，让他如坠冰窟，血液都凉了。
“让炎阳谷，举宗上下，献上魂血，从此给我当狗。”
“如何？”
“……”苍松真人张着嘴，眼睛瞪得滚圆，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搐着，大脑一片空白。
当……当狗？
让一个传承万载、有合体境老祖坐镇的顶级宗门，给他当狗？
他是不是因为过度惊吓，产生了心魔幻听？
一阵天旋地转袭来，苍松真人只觉得眼前发黑，道心剧烈震颤，险些一口老血喷出。
他踉跄一步，扶住旁边残破的战台边缘石柱，才勉强没有直接瘫软下去。
他茫然地看着陆凡那平静得可怕的侧脸，又看了看不远处如同死狗般的赤阳。
青龙大比？
云海争渡？
天才排名？
去他妈的青龙大比！去他妈的裁判！这他妈算个蛋啊！
他现在只想立刻、马上、现在就回他的传功院，不，是回他的洞府，蒙上被子好好睡一觉，最好一觉醒来发现今天的一切都只是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这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苍松真人双眼一翻，道心失守，气血逆行，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