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凡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化为一道极淡的流光，非向前，而是向着与那庞大灰色轮廓相反的、不存在任何坐标的虚无深处暴退。
这一退，超越了空间的常规定义，更像是一段“存在”本身在强行脱离某个固定的“点”。
在他后退的同时，那苦苦支撑的百丈玲珑洞天投影，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然拽回，绚丽的琉璃光彩、那些摇曳的嫩芽虚影、蜿蜒的光溪，尽数倒卷，瞬息间收束回他体内，没有一丝逸散。
周遭那令人窒息的灰色浪潮，失去了对抗的目标，短暂的凝滞了一瞬，随即恢复了那漠然而永恒的蠕动，缓缓填充了陆凡原先所在的那片区域。
更多的、从远方浮现的灰色轮廓，其无形的“注视”中，那冰冷的“兴趣”似乎波动了一下，带着一丝未能尽兴的意味。
陆凡稳住身形，立于一片空无之中，完美神性的眼眸中，八色光华早已平息，化为一种绝对的、映照万物的平静。
然而，在这极致的平静深处，那仿佛由最精密法则构成的瞳孔最核心处，一点微不足道的、几乎不存在的“震颤”，如同最高倍率显微镜下原子核的颤动，悄然发生。
这不是情绪的波动，而是基于刚才所有的观察。
攻击的无效、防御的瓦解、造化的被吸收、乃至自身世界投影被缓慢解析。
进行终极运算后，得出的唯一逻辑结论，在完美神性意识中投下的、一道不可磨灭的阴影。
这道阴影的名字，便是基于绝对理智确认的……“不可胜”。
他“看”着那庞大的灰色轮廓，以及更远处那些沉默的、散发着同源意蕴的存在。
它们就是“消亡”这一概念本身在此维度的具象化。
对抗它们，如同试图用加法去抹消“零”的概念，用色彩去填充“透明”的定义，其行为本身，在更高的逻辑层面便是悖论。
他体内，八大至尊的意念并未消失，却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寂。
风青依那战天斗地的剑意，此刻如同被封入了绝对零度的玄冰，不再激荡，只有最深沉的凝滞。
那是一种连“斩”的欲望都失去目标后的绝对空虚。
墨璇玑那缜密推演的阵道思绪，如同遭遇了无法解析的悖论之墙，所有的计算模型在最终结果面前齐齐崩溃，只剩下冰冷的乱码。
白浅语向往自由的灵动，仿佛撞上了没有边界却也无法穿透的叹息之壁，所有的“动”都失去了意义。
云梦璃的温润、苏妖娆的炽烈、石蛮蛮的厚重、月无瑕的清寂、瑶光的慈悲……所有的意志，都在这铁一般的、次元级的差距面前，陷入了同一种无声的静默。
这不是放弃，而是倾尽所有手段后，发现武器库已然空空如也，连最后一块石头都已掷出，却未能在那巨兽的鳞片上留下丝毫白痕时的，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哑然。
“看到了吗！
看到了吗！”
玄曜那缕被禁锢的残魂，捕捉到了陆凡眼中那丝源于绝对理智的凝滞，也感应到了八大至尊意念那死寂般的沉默。
他残魂中积压了无数纪元的恐惧、懦弱以及由此转化而成的扭曲怨毒，如同找到了最终宣泄口，发出了癫狂的、撕裂灵魂本源的尖啸。
“这就是结局！
所有的抗争，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我才是对的！
躲藏！
隐匿！
放弃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哈哈哈哈。
在这终极的无面前，你们那点可怜的有，不过是餐前的笑话！”
他的狂笑在这片虚无中回荡，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快意，仿佛自身的懦弱因这注定的毁灭而得到了最有力的证明。
那庞大的灰色轮廓，以及远方更多的同类，对这片狂笑毫无反应。
它们的“注意力”似乎依旧停留在陆凡身上，那缓慢的蠕动中，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不急于一时的不慌不忙。
灰色的物质如同粘稠的沼泽，开始以更恒定的、无法抗拒的速度，向着陆凡所在的方位弥漫、合围而来。
虚无中，那粘稠的灰色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水，以恒定而不可抗拒的姿态，从四面八方缓缓合拢。
陆凡悬于这片绝望色彩的中心，眼中那轮转的、代表完美神性的八色光华，如同耗尽了燃料的恒星，光芒一点点熄灭、沉淀下去。
最终，显露出的，是一双属于现代青年陆凡的、带着清澈愚蠢和浓浓困惑的眼睛。
那是一种从极高维度被强行拽回人间的割裂感。
前一瞬，他还是运算万物、漠视一切的至高存在。
下一瞬，庞大的信息洪流退去，留下的只是一个面对无法理解景象的普通灵魂的茫然与不安。
“这……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鬼？”
他下意识地喃喃，眉头拧在一起，视线扫过那蠕动逼近的、由无数痛苦面孔和世界残骸构成的灰色壁垒，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这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不可名状之物的排斥与轻微恐惧，与他之前那完美无缺的神性姿态形成了荒诞而鲜明的对比。
就在他这丝人性化的疑惑与不安流露出的刹那。
那原本只是缓慢、漠然合围的灰色浪潮，猛地一滞！
并没有停止，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聚焦”。
所有灰色物质表面那些扭曲、凝固的痛苦面孔，在同一瞬间，齐刷刷地“转向”陆凡！
亿万张面孔上那永恒的痛苦表情，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极致贪婪与某种近乎“好奇”的扭曲神态，如同水面的油污般短暂浮现。
更远处，那些刚刚从深邃黑暗中浮现的、大小不一的灰色轮廓，其无形的“注视”也骤然变得尖锐、炽热！
仿佛一群慵懒的掠食者，突然发现猎物身上散发出了某种前所未有、令它们灵魂都为之颤栗的“香气”！
灰色物质合围的速度，陡然增加了数倍不止！
那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消亡”意蕴，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的饕餮，疯狂地涌向陆凡！
“呵……呵呵……看到了吗？
异数！
你是异数！”
玄曜残魂的癫狂尖啸在陆凡识海中炸开，充满了大仇得报般的快意，“连它们都感觉到了！
你的不同！
你的……美味！
吞了你！
一定要吞了你！
我们都会成为这终极虚无的一部分！
这才是宿命！
哈哈哈哈！”
陆凡却像是根本没听见这噪音。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眼前灰色物质的异常反应所吸引。
那是一种比之前的漠然更让他头皮发麻的、被当作“特殊标本”盯上的悚然感。
他体内的气血微微加速，那是现代人面对超自然威胁时最本能的生理反应。
“那是……什么？”
他体内的赤心至尊苏妖娆的意念带着一丝惊疑不定，“它们……在渴望？”
“不……”
元央至尊瑶光的声音响起，那博大慈悲的意蕴中，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深及灵魂的痛苦颤栗，“不是渴望力量……是……是信息！
它们在渴望凡儿灵魂中带来的、来自外面的……信息！”
瑶光的意念扫过那些因陆凡人性流露而变得“狂热”的灰色轮廓，仿佛看到了无数张贪婪吞噬的巨口。
她的声音如同被撕裂：
“我们……我们倾尽所有，为他铸就道胎，引来异宙之魂……本以为是为这片死寂的宇宙带来一丝变数，一丝火种……”
“却没想到……竟是……竟是亲手为他打上了最显眼的标记！
将这宇宙最终极的食欲，引到了他的身上！”
她的意念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惨痛，仿佛一直以来的坚持与牺牲，在此刻变成了一个最残酷的笑话。
“难道……难道真的只剩下……动用那个……连我们都无法确定后果的……悖论之种了吗？”
瑶光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仿佛要踏入绝对未知领域的决绝与恐惧。
虚无仿佛一面被打碎的镜子，裂开无数不规则的缺口。
透过这些转瞬即逝的缝隙，陆凡的视线被强行拉扯，投向主宇宙各个角落正在发生的惨景。
他看到，不是某一片特定的星域，而是许多地方，坚固的大地如同潮湿的饼干般软化、塌陷，巨大的裂隙深不见底，从中涌出的不是地火，而是粘稠的、吸收一切光线的灰暗。
山岳无声地崩塌，不是碎成石块，而是像沙塔般分解、流泻，融入那不断扩张的灰色背景。
江河湖海倒卷上天，水流在空中就失去形态，化为浑浊的雾气，继而也被灰色吞噬。
修行者们驾驭的流光如同撞上无形墙壁的飞蛾，纷纷坠落。
护宗大阵的光辉只闪烁几下便彻底熄灭。
有强大的修士怒吼着祭出法宝，神通光芒击中灰色物质，却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反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带着施法者本人一起被那灰色悄然吞没。
恐慌是无声的，因为连声音都被那蔓延的“无”所吸收。
最终，一道稍纵即逝的裂缝，将他视线引向了四象星。
青要山已然不见。
原本云雾缭绕的仙家胜境，此刻大半已化为不断塌陷的灰色斜坡。
隐约可见残余的护山玄阵光芒在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无数细小的修士正如同被洪水冲刷的蚁群，在灰色浪潮前徒劳地奔逃、消散。
观海崖早已崩碎。
在那原本是崖顶的位置，一道娇小的身影格外醒目。
张小渔站在一块不断缩小的、尚未被灰色侵蚀的浮空山岩上，周身星辉与浪潮光芒疯狂闪耀，渊海星瞳界被催发到极致，化作一道绚丽的屏障，死死护住身后一小片区域和其中几个模糊的人影。
但那屏障在灰色物质的侵蚀下，正发出不堪重负的、仿佛琉璃即将碎裂的刺耳声响，光芒急剧黯淡。
她仰着头，小脸上沾着不知是血污还是灰烬，嘴角有金色的血液不断淌下，那双曾映照星海与渊海的眸子，此刻死死盯着陆凡视线传来的方向，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最后的期盼。
“陆凡……哥哥……”
没有声音传来，但那口型，那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陆凡刚从神性中回归的、属于现代青年的心脏。
“不……！”
一股冰冷的、纯粹的绝望，其实不是来自至尊，而是源自他陆凡本人在蓝星二十多年形成的认知，猛地攫住了他。
那是面对天灾、面对人力无法抗衡的毁灭时，最原始的无助和恐惧。
他救不了他们，他甚至自身难保！
这鬼地方，这莫名其妙的穿越，这八个美女师父，这该死的窃道者……一切的一切，都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这股现代人绝望升腾的刹那，周遭灰色物质的蠕动再次加剧，那亿万痛苦面孔上的贪婪与“好奇”几乎要满溢出来，合围的速度更快了！
“瑶光！”
风青依的意念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这到底怎么回事？！凡儿为何会如此刺激这些鬼东西？！”
“大姐头！”
墨璇玑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带着急促的推演感，“这些消亡之物的反应异常！
陆凡的灵魂本质……你究竟还隐瞒了什么？！”
“瑶光姐姐！”
白浅语的意念充满了慌乱，“它们好像更兴奋了！
我们该怎么办？！”
云梦璃的温润意念带着颤抖：“瑶光，到了此刻，还有什么不能言明？
凡儿他……我们究竟将他置于何地？”
苏妖娆的炽烈情感中满是焦灼：“说啊！
都这时候了！”
石蛮蛮憨厚的意念带着不解和焦急：“瑶光大姐，有啥事咱一起扛啊！”
月无瑕清冷的声音也出现了一丝裂纹：“元央，我们需要真相。”
七道至尊的意念，带着惊怒、疑惑、恐惧，齐齐压向那最终统筹一切的、博大慈悲的意志。
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后。
瑶光的意念终于再次响起，那博大慈悲的意蕴此刻支离破碎，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痛苦和挣扎，每一个意念的传递都仿佛在撕裂她自身的存在：
“不……我不能说……”
这意念中蕴含的惨痛与绝望，甚至超过了面对灰色轮廓合围时的无力感。
玄曜的残魂在陆凡识海深处剧烈地扭动、闪烁，发出刺耳到极点的狂笑，那笑声中混杂着无尽的恐惧、扭曲的快意以及一种近乎彻底崩溃的癫狂。
“哈哈……哈哈哈哈！
放我走！
快放我走！
你们这些蠢货！
睁大眼睛看看！
看看四周！”
他的意念如同毒针，疯狂刺向沉寂的八大至尊和心神剧震的陆凡，“它们来了！
更多了！
都在看着这里！
看着这个美味的异数！
你们死定了！
所有人都要死！
这片宇宙没救了！”
灰色物质合围的速度因陆凡人性情绪的流露而急剧加快，那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消亡”意蕴几乎要贴到脸上。
玄曜的残魂感受到这迫在眉睫的终极威胁，尖啸得更加歇斯底里。
“但我不同！
我有路！
我知道怎么出去！
离开这个注定被吃掉的破笼子！”
他的意念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炫耀和急迫，魂光因激动而明灭不定，“太虚帝庭……哈哈哈……你们以为那只是我享乐的地方？
蠢货！
那是舟！
是渡过这场终极盛宴的方舟！
我花了无数纪元打造！
它能潜入深层夹缝，避开这场收割！”
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着陆凡，更是对着禁锢他的八大至尊意念疯狂咆哮：“带我一起走！
把我的残魂融入帝庭核心！
只有我能启动它！
我们可以活下来！
活到下一个纪元开始！
看着一切重演！
而你们……”
他的意念猛地转向那不断逼近的灰色，以及灰色后方更多浮现的恐怖轮廓，充满了极致的怨毒和嘲讽，“而你们！
还有你们拼死想护住的这些蝼蚁！
都会变成它们肚子里的一摊烂泥！
不，连泥都不如！
是彻底的无！”
“哈哈哈哈！
看到了吗？
这就是抗争的下场！
这就是你们所谓牺牲的意义？
把一个异数引来，变成这场末日盛宴最可口的主菜？
真是笑死我了！
瑶光！
风青依！
你们八个自以为是的贱人！
你们才是把他推向绝境的罪魁祸首！”
玄曜的狂笑几乎要撕裂他本就脆弱的残魂结构，“还有你！
小子！
陆凡！
你以为你是什么天命之子？
不！你只是她们从外面捡来的、一块散发着奇特色香味的肉！
现在好了，整个厨房的饿鬼都盯上你了！
你还能往哪儿躲？
你的愤怒？
你的恐惧？
哈哈，真是最好的调味料！”
他那癫狂的、充满恶意的意念如同最污秽的潮水，冲击着陆凡刚刚回归的人性认知，也冲击着八大至尊死寂的沉默。
在这绝对的绝望包围下，玄曜的嘶吼成了唯一刺耳的噪音，充满了懦夫在末日来临前，对自己唯一逃生通道的病态执着和对同行者必然毁灭的扭曲快意。
“快决定！
蠢货们！
是跟我一起活！
还是留在这里，和这个该死的宇宙一起，被吃得干干净净！”
玄曜的残魂发出最后一声尖锐到极致的嘶鸣，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