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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赵被带走后,第七监区陷入了一种更压抑的沉默。没人再敢私下议论规则,连走路都刻意放轻脚步,仿佛任何一点声响都会触发不可预知的惩罚。杜明注意到,那些原本严格遵守规则的犯人,眼神里的空洞越来越深,有时会对着墙壁发呆半天,问他们话也只是机械地重复“按手册来”。而少数像阿强那样半遵守半违反的人,反而显得更“鲜活”些,只是眉宇间总挂着挥之不去的焦虑。

杜明自己则成了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他既不敢完全漠视手册——老周和老赵的结局就在眼前,又无法像那些“规则傀儡”一样全盘接受,缜密的逻辑让他坚信,这些规则一定存在某种被刻意掩盖的逻辑链,而找到链条的缺口,或许就是活下去的关键。

他开始更系统地记录规则的执行细节:哪些规则被严格监督(比如早晚的作息时间),哪些规则的惩罚更隐蔽(比如梧桐树下的“时间偷窃”),以及不同犯人违反规则后的不同结局——老周是身体蜷缩,老赵是被冠以“私藏违禁品”的罪名,而之前那个被关在食堂的犯人,则是精神恍惚。这些差异背后,似乎藏着规则的“优先级”或“触发条件”。

这样的观察持续了十天,直到监区广播突然通知:三日后将进行月度“物品清点日”。

听到通知的瞬间,杜明立刻翻到手册第7条:“物品清点日当天上午九点,需将所有私人物品整齐摆放在床头,接受狱警检查,遗漏或藏匿者,将被视为抗拒管理。”这条规则的字迹比其他条款更清晰,末尾还加了个加粗的感叹号,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

“清点日啊……”阿强听到广播时,正用一块碎镜片刮胡子,闻言手一抖,在下巴上划了道血痕。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妈的,每次清点完都有人消失。”

“为什么?”杜明追问。

“谁知道,”阿强摸出块脏布擦了擦下巴,“反正每次狱警都会从某些人床头翻出点‘不该有的东西’,然后就把人带走了。那些东西哪来的?鬼晓得。”

杜明皱起眉。如果按规则第7条,犯人主动把所有物品摆出,又怎么会出现“不该有的东西”?除非……那些东西是被“放”进去的。这个念头让他脊背发凉——规则本身可能就是陷阱,而清点日,就是触发陷阱的节点。

接下来的两天,杜明反复检查自己的私人物品:一套囚服、搪瓷杯、那本旧书,还有最重要的《规则手册》。他把这些东西在床头摆了又摆,确保没有任何“多余”物品,甚至连书页里夹着的一根干枯草叶都捡了出来。

清点日前夜,轮到杜明去洗衣房干活。洗衣房在监区最西侧,是栋摇摇欲坠的旧建筑,里面弥漫着洗衣粉和霉味混合的刺鼻气息。几台老式洗衣机嗡嗡作响,犯人都低着头搓洗衣物,没人说话。杜明负责清洗拖布,当他蹲在墙角涮洗时,手指突然触到墙缝里有什么硬物。

他心里一动,借着洗衣机的噪音掩护,用指甲抠了抠墙缝。一块松动的砖块掉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空隙——那里塞着一张折叠的纸片。

杜明迅速将纸片塞进袖口,把砖块复位,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涮拖布。回到牢房时,阿强已经睡熟,发出粗重的鼾声。他躲到被子里,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展开纸片。

这是一张泛黄的草纸,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墨迹有些晕开,显然是仓促间写就的:

“警告!物品清点日绝不能暴露贴身的黑色纽扣(若没有,需用饭粒粘在衣领内侧)。狱警在找‘没有纽扣’的人,找到就会被带走。别信手册第7条,那是诱饵。”

杜明的心脏猛地收缩。黑色纽扣?饭粒粘衣领?这和手册第7条完全冲突!手册要求“所有私人物品摆在床头”,而这张纸条却暗示,必须隐藏“黑色纽扣”(或者用饭粒模拟),否则就会被视为“目标”。

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囚服衣领——第七监区的囚服是统一的灰色粗布衫,衣领上根本没有纽扣。也就是说,他属于“没有纽扣”的人,按照纸条的说法,必须用饭粒粘在衣领内侧。

可如果这张纸条是伪造的呢?万一这才是真正的陷阱,引诱他违反手册第7条,从而触发惩罚呢?

杜明躺在床上,脑子里像有两个声音在拉锯。一个声音说:“相信手册,它是官方发放的,至少有明确的规则可依。”另一个声音则反驳:“老周和老赵都是因为遵守‘官方规则’才出事的,隐藏的规则或许更接近真相。”

他想起老赵藏起来的补充页,上面关于梧桐树的警告已经被证实。那么这张关于清点日的纸条,可信度似乎更高。但风险也更大——违反手册第7条的后果,是“被视为抗拒管理”,而抗拒管理的下场,他不敢深想。

就在他辗转反侧时,邻床的阿强突然翻了个身,含糊地说:“别琢磨了,按‘老规矩’办就行。”

杜明一愣:“什么老规矩?”

阿强打了个哈欠,似乎没完全醒透:“每年清点日都有人偷偷往衣领上粘东西……谁也不知道为啥,跟着做总没错。”说完,他翻了个身又睡死过去。

阿强的话像一颗砝码,压向了纸条这边。杜明下定决心:赌一次。

清点日当天早上,杜明趁着去食堂打饭的机会,偷偷攒了几粒饭粒。回到牢房,他关上门,用手指蘸了点水,将饭粒捻成糊状,小心翼翼地粘在衣领内侧——那里刚好有块不起眼的补丁,饭粒粘在上面,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刚粘好,牢房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犯人被狱警推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包袱,脸上带着点惶恐。

“7035,以后住这。”狱警说完,转身锁上门。

年轻犯人放下包袱,打量了杜明一眼,怯生生地说:“我叫李伟。”他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眉眼很干净,只是眼神里有种与年龄不符的警惕。

杜明点点头,没说话,心里还在想着即将到来的检查。

李伟却像是鼓足了勇气,凑过来低声问:“你……衣领内侧粘东西了吗?”

杜明猛地抬头看他,眼神锐利如刀:“你什么意思?”

李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连忙说:“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我哥以前也在这监区,他告诉过我,清点日要在衣领上做点记号,用饭粒就行。”

“你哥?”杜明的警惕稍减,“他还说过什么?”

李伟咬了咬嘴唇,左右看了看,确定阿强不在(他一早就被喊去打扫走廊了),才压低声音:“我哥说,这里的规则有两版。官方发的手册是‘明规则’,用来框住大部分人的;但还有‘活规则’,是藏起来的,只有找到活规则,才能真正活下去。”

“明规则和活规则……”杜明重复着这两个词,心里豁然开朗。手册上的规则是“明”,老赵的补充页和洗衣房的纸条是“活”,两者既冲突又互补,共同构成了第七监区的生存逻辑。

“你哥现在在哪?”

李伟的眼神黯淡下去:“他……消失了。去年清点日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他攥紧了拳头,“但他给我留了句话,写在一张烟盒纸上,让我如果进来了,一定要记住。”

“什么话?”

“规则在每月15号会‘换脸’。”

杜明心里一震。15号,就是三天后。规则会“换脸”?是指规则内容会改变吗?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狱警的声音隔着铁门响起:“物品清点开始,所有人将私人物品摆到床头!”

李伟脸色一白,立刻转身将自己的包袱打开,里面只有两套换洗衣物和一个小布偶。他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摆好,又飞快地摸了摸衣领内侧——那里果然也粘着几粒饭粒。

杜明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物品一一摆到床头:叠好的囚服、搪瓷杯、旧书,还有那本《规则手册》。他特意将手册放在最上面,封面朝上,仿佛在强调自己“遵守规则”的姿态。

几分钟后,两个穿蓝色制服的狱警推开门,手里拿着记录本。他们的眼神扫过床头的物品,动作机械,像两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狱警先检查了李伟的物品,拿起小布偶翻看了半天,又抖了抖衣服,没发现异常,在本子上打了个勾。

轮到杜明时,狱警拿起他的《规则手册》,一页页翻看,手指在被划掉的第12条上停顿了几秒,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那声音不像是手指翻动纸张,更像是机械齿轮的转动声。杜明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好在狱警没再多看,将手册放回原位,又检查了其他物品,同样打了个勾。

两人走出牢房,杜明和李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他们透过铁门上的小窗,看到狱警走向隔壁牢房。隔壁住着一个叫老陈的犯人,杜明见过他,是个彻底的“规则信徒”,手册从不离手,每天站在梧桐树下的时间分秒不差。

很快,隔壁传来狱警严厉的呵斥声:“东西呢?你的衣领上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紧接着是老陈慌乱的辩解:“手册上没说要……要粘东西啊!我按规则摆了所有物品……”

“违反隐性条例,带走!”

一阵桌椅碰撞的声响后,隔壁归于寂静。杜明和李伟都沉默了,后背渗出冷汗。他们终于明白,阿强说的“每次清点完都有人消失”,消失的都是那些只信“明规则”的人。

清点结束后,牢房里只剩下杜明和李伟。阿强不知去了哪里,或许是躲起来了。

“谢谢你。”李伟先开了口,声音还有点抖,“如果不是你刚才没否认,我可能……”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杜明打断他,“你哥还说过别的吗?关于‘换脸’的规则。”

李伟摇摇头:“就那一句。他说15号那天,所有规则都会反过来,以前不能做的要做,以前必须做的不能做。他还说,要我小心穿红色制服的狱警,但手册上只提过蓝色制服……”

红色制服的狱警?杜明立刻翻到手册第10条:“监区狱警统一着蓝色制服,若发现其他颜色制服者,需立即回避,不得交流。”这一条似乎暗示,确实存在“其他颜色制服”的人,而手册的态度是“回避”。

“你哥见过红色制服的狱警?”

“不知道,”李伟的眼神里充满困惑,“他只说,红色是‘规则的眼睛’。”

杜明没再追问。他靠在墙上,看着窗外的天空。云层很低,像一块沉重的灰布,压得人喘不过气。他意识到,自己和李伟的同盟,只是在这片规则迷雾中找到的一点微光,而真正的风暴,还在三天后的15号等着他们。

他摸了摸衣领内侧的饭粒,已经干硬了,像一颗微小的、粗糙的护身符。这或许就是第七监区的生存之道:既要在明规则的刀尖上跳舞,又要在活规则的阴影里潜行,任何一步踏错,都是万劫不复。

而那个即将到来的“规则换脸日”,又会将他们推向怎样的深渊?杜明不敢想,只能紧紧攥住手里的手册,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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