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收日过去后,格物院的院子里还堆着试射时用的靶牌。
沈括正蹲在旁边记录数据,鲁二则拿着砂纸打磨新弩的箭槽,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铁屑味。
我刚把《观猎》诗刻的连弩归位,就听见院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不是士兵的铠甲声,倒像是布鞋蹭着青石板,怯生生的。
抬头一看,为首的青年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袖口磨破了边,露出里面打补丁的里衣,身后跟着三个面色蜡黄的汉子,手里都攥着皱巴巴的纸。
青年见我看过去,赶紧躬身:“敢问是格物院的李大人吗?我们寒门文社的学子,有急事想求您帮忙。”
我放下手里的弩箭,招手让他们进来:“有话慢慢说,先喝碗热水暖暖身子。”
赵小乙见状,赶紧跑去后厨端了四碗热水,鲁二也停下手里的活,凑过来听。
他最见不得人受委屈,上次验收日卢承业刁难时,他攥着锤子的手都泛白了。
青年接过碗,手因为激动,抖得没拿稳碗,热水洒出来几滴在手上,他也没察觉。
“我叫苏明,” 他声音有些发颤,“我们一共五个人,之前为了凑钱租书、买笔墨,跟太原王氏借了五十两银子。”
“当时说好了月息五分,可到我们去还钱时,他们突然说要改成月息一钱,还说当初的借据上就这么写的……”
说到这儿,旁边一个汉子突然红了眼:“俺媳妇上个月生娃,家里没钱请稳婆,本想找王氏缓几天,结果他们直接带了人来,说再还不上就收了俺家的田地!”
“我们一家人可都指望着田里的收成生活!”
汉子越说越激动,手里的纸被攥得更紧,指节都泛了白。
我接过他手里的借据,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利息那栏明显有涂改的痕迹,墨迹都不一样。
沈括凑过来一看,皱起眉头:“这借据是伪造的,涂改处没有按手印,按大唐律例本就无效,可太原王氏势大,县衙根本不敢管。”
听到 “县衙不敢管”,苏明的头垂得更低了:“我们去县衙告过两次,每次都被差役赶出来,王氏的人还放话说,再闹就让我们文社的人都没法在长安立足……”
“李大人,我们实在没办法了,听说您在验收日帮格物院争了口气,还护着寒门工匠,就想来问问,您能不能帮帮我们?”
他这话刚说完,我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揭牌那天,郑修说格物院的寒门工匠造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现在世家又用高利贷逼得寒门文社活不下去,这世道若只认权势不认理,寒门子弟哪还有出头的机会?
我攥紧了拳头,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你们放心,这事我管定了!”
鲁二一听我要管,立马撸起袖子:“俺这就带几个工匠去王氏府邸,看他们敢不敢再嚣张!”
赵小乙也跟着点头:“对!咱们有连弩和霹雳炮,他们要是不认错,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不可。” 沈括连忙拉住他们,“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落人口实,说咱们格物院恃强凌弱。”
他转身看向我,“李大人,您之前说文气能驱动器械,能不能用文气来约束借贷?”
“比如写一份契约,用文气做见证,只要双方都同意签订这样的契约,那么违约的人就会文气受损。”
“随着现在新政的推行,文气还是很重要的,不管是读书还是做事都离不开它,这比硬闯管用多了。”
沈括这话点醒了我!
我一拍大腿:“好主意!咱们就做‘诗词契约’,用诗来写借贷的本息、期限,再注入文气,让契约成为文气凭证。”
“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世家,只要签了约,违约就会文气紊乱,不仅没法用文气书写、做事,时间长了还会影响身体。”
赵小乙听得眼睛发亮:“还是李大哥和沈先生有办法!俺之前还想着用霹雳炮炸他们的大门呢,现在看来,这‘诗词契约’比霹雳炮还厉害!”
鲁二也挠挠头笑了:“俺没读过书,没想到诗还能这么用,真是长见识了。”
接下来的两天,格物院就忙开了。
沈括负责计算合理的利息,他拿着算筹算得飞快,对这件事也是无比的认真。
嘴里还念叨着:“大唐律例规定月息不得超过六分,王氏收一钱,已经违法了,咱们的契约得把利息定在合法范围内,还要写明若一方违约,该怎么赔偿。”
我让张生去找好点的宣纸和墨,他特意去集市上挑了半天。
回来时抱着一大卷纸得意地说:“我问了集市上的老掌柜,这是最好的宣纸。”
赵小乙呢,就负责帮我们磨墨、铺纸。
我则负责拟定《贷约诗》的范本。
写诗的时候,我把 “诚信” 作为诗魂,毕竟借贷最看重的就是诚信。
琢磨了半天,终于写出了一首四句诗:
“银出有凭写分明,息定之后守律程。
期至必还无拖欠,文气为誓违者惩。”
每一句都有讲究:第一句写借贷的金额要写清楚,不能有模糊的地方;
第二句定利息,既符合大唐律例,又能让寒门承受得起;
第三句写还款期限,必须按时还;
第四句则点明文气为证,违约会有后果。
写好后,我把诗念给大家听,苏明听完,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李大人,这首诗写得好!”
“诚信二字,正是咱们寒门最看重的,也是世家最缺少的。有了这首诗做契约,咱们以后再借贷,就不用怕被坑了!”
范本拟定好后,我们就带着苏明等人去了太原王氏的府邸。
王氏的管家见我们来了,态度十分傲慢:“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王氏府邸,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赵小乙上前一步,声音洪亮:“格物院李大人找你们家主王怀安谈借贷的事,赶紧通报!”
管家一听 “格物院”,脸色变了变,验收日格物院的连弩和霹雳炮震慑了不少人,王氏自然也听说了。
他不敢再怠慢,赶紧进去通报,没一会儿就出来说:“家主请你们进去。”
王怀安正在客厅里喝茶,见到我们,慢悠悠地放下茶杯,眼神里满是不屑:“李大人不好好待在格物院做苦力,怎么有空来管借贷的闲事?”
“难道格物院连造器械的钱都不够,要靠管这些小事来赚钱了?”
他这话明显是在嘲讽,赵小乙当场就想发作,被我拉住了。
我走上前,把《贷约诗》的范本放在他面前:“王大人,苏明等人去年跟贵府借了五十两银子,贵府却将利息从五分涨到一钱,还伪造借据,这已经违反了大唐律例。”
“今天我们来,是想请贵府跟苏明等人重新签订‘诗词契约’,把利息改回合法范围,再退还多收的银子。”
“否则,我们就将贵府违法放贷的事上报朝廷,让陛下评评理。”
王怀安拿起范本,看了几眼,冷笑一声:“不过是一张写了诗的纸,还想约束我王氏?”
“李大人,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苏明他们是借了我的钱,借钱还钱,天经地义。”
“就算告到朝廷,也没人能帮他们。就凭你格物院这点能耐,还想跟我王氏抗衡?”
赵小乙忍不住了,大声说:“你别太嚣张!格物院的连弩能射穿铁甲,霹雳炮能炸塌土墙,要是真逼急了,我把你们全给轰上天!”
王怀安的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嘴硬:“你们敢!这是长安,不是你们格物院的军械坊!”
这时候,我拿起范本,注入文气后,宣纸上的诗句突然泛起淡金色的光,文气顺着诗句流动,整个客厅里都能感觉到淡淡的文气波动。
我看着王怀安,一字一句地说:“王大人,这不是普通的纸,而是诗词契约。”
“只要你签了字,再注入你的文气,以后若是违约,你的文气就会紊乱。”
“你是太原王氏的家主,不管是打理家族产业,还是跟其他世家交往,甚至会对身体造成影响。”
“我劝你最好还是签了,不然你会后悔没听我的话。”
王怀安的眼神闪烁起来,他应该是想到之前被抄家的世家和宰相杨忠了。
这时候,沈括又补充道:“我们已经把诗词契约的范本拿给大理寺的官员看过了,他们说这符合大唐律例和文气的特性,是合法的。”
“诗词契约推行之后,你若是不签,不仅会被上报朝廷,以后再也没有寒门敢跟王氏借贷,签了他们还是会还钱的。你自己想想,哪个更划算?”
王怀安沉默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拿起笔:“好,我签。但我只退多收苏明他们的银子,其他跟王氏借贷的人,我不管。”
“不行。” 我立刻反驳,“只要是贵府违法放贷的,都得重新签订诗词契约,把利息改回合法范围。否则,我就继续上报,直到所有人都能得到公平对待。”
王怀安看着我坚定的态度,又看了看泛着金光的契约,还是妥协了:“好,我答应你们。三天后,我会让管家通知所有跟王氏借贷的人,去格物院签订契约。”
签订首份契约的时候,苏明的手都在抖,他拿起笔,认真地在契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按照我们说的方法,注入自己的文气。
当他的文气融入契约时,诗句的金光亮了,整个契约都像是活了过来。
苏明放下笔,对着我们深深鞠了一躬:“多谢李大人,多谢各位!要是没有你们,我家的田就没了,家人也活不成了……”
“以后,我们一定会好好读书,要是格物院有用得着的地方,我们随叫随到!”
旁边的几人也跟着鞠躬,其中一个还抹了把眼泪:“谢谢李大人。”
签订完契约的第二天,天刚亮,格物院的门就被敲响了。
开门一看,外面站着十几个寒门子弟,有读书的、有做小买卖的,手里都拿着借据。
他们都是听说了诗词契约的事,也是来求助的。
赵小乙赶紧把他们请进来,鲁二则跑去后厨烧水,沈括拿出纸笔,开始记录他们的情况。
我看着院子里热闹的景象,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贷约诗》范本。
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以后,格物院不仅要造器械,还要专门设立一个 “诗契坊”,帮更多寒门处理借贷、买卖等需要契约的事。
让诗词契约成为平民百姓的 “文气盾牌”。
苏明也来了,他还带来了文社的另外几个人,主动帮忙整理借据、给求助的人讲解诗词契约的好处。
他笑着对我说:“李大人,现在长安很多借过贷的人都在说,格物院不仅有能打敌人的连弩和霹雳炮,还有能护着咱们的诗词契约。”
这时候,阳光正好落在格物院的牌匾上,金色的光芒映着院子里每个人的笑脸。
我看着这一切,心里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