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光微亮,李青便已穿戴整齐,走进了镇邪司衙门。
晨间的薄雾尚未散尽,空气里带着一丝清寒。
他面色如常,与每一个迎面而来的同僚点头致意,看不出丝毫异样。
但他的内心,却早已不复往日的平静。
昨夜的密谈,像一块巨石投入湖心,至今余波未平。
一桩通天彻地的走私大案。
一张牵扯了道盟无数顶尖势力的巨网。
还有两个不甘为棋子、意图博取通天之功的野心家。
而他,李青,则被推到了这场豪赌的最前沿。
昨日他狮子大开口,实为一次试探。
试探白雨晴与沈镜辞的计划,究竟系个人行为,还是有背后势力背书。
事实证明,一切都并非偶然,而是早有预谋。
这个结果,让他顿时安心不少。
白雨晴的计划很明确:先下手为强,废掉严刑这颗即将上位的棋子,打乱幕后黑手的全盘部署。
而计划的关键,就在于那个被关押在镇邪司大牢最深处的刘老太公,刘福生。
只要让他看到庾景师尊的信物,那枚陈旧的麒麟吊坠,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人,便会吐露出所有秘密。
可问题恰恰出在这里。
刘福生是勾结妖魔案的主犯,被列为最高等级的要犯。
想要提审他,无论如何都绕不开名义上执掌霖城司法的司正殿,绕不开严刑本人。
而这个计划最大的前提,就是要瞒住严刑。
这似乎成了一个死结。
李青一边思索,一边缓步走向自己的值房。
经过一段长廊,左侧一处偏院里,几名差役的闲聊声,忽然飘进了他的耳朵。
“听说了吗?东正街那边出大事了!”
“怎么了?又有妖魔作祟?”
“比妖魔作祟还邪乎!昨晚有人在那边斗法,整条胡同都快被拆了!今天一早被人发现,报了官,那场面,啧啧……”
一个差役压低了声音,说得神神秘秘。
“我听当值的兄弟说,严刑大人一大早就赶过去了,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当场就把城卫营新上任的代理统领骂了个狗血淋头!”
东正街?
李青脚步手微微一顿。
那不就是他昨晚设伏“教训”向东远的地方吗?
自己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他不动声色地调转方向,朝着衙门外走去。
……
半个时辰后,东正街。
当李青赶到那条熟悉的胡同时,这里已经被城卫营的兵士彻底封锁。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肃杀,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
李青亮出自己的腰牌,才被放行。
白天的景象,远比昨夜月光下所见,要震撼得多。
这条胡同,此刻已然面目全非。
坚硬的青石板路面像是被巨兽犁过一遍,布满裂痕,中心处更是被硬生生轰出一个数尺深的大坑,无数碎石齑粉散落四周。
两侧的高墙上,纵横交错着深刻的划痕,仿佛被无数利刃反复切割过。
更有几处墙体,被狂暴的力量直接震塌了半边,砖石瓦砾堆了一地。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这份破坏力,远超他昨夜的预估。
一群镇邪司的仵作和经验丰富的老吏正在现场勘查,个个神情凝重。
人群之中,严刑撑满官袍的肥胖身影格外显眼。
只是此刻,他脸上的招牌式和善笑容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化不开的阴沉。
他身前,一个身穿城卫营甲胄的魁梧男人正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正是城卫营新上任、接替谢宗的代理统领。
“两个时辰!整整两个时辰!”
严刑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能把人冻僵的寒意。
“这么大的动静,你们城卫营的人都是聋子瞎子吗?”
“等人家打完了,拆完了,你们才来!我霖城养着你们,就是为了来收拾残局的?!”
代理统领满头大汗,嘴唇哆嗦。
“大人息怒,实在是……实在是对方的动静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我们的人赶到,早已人去楼空……”
“废物!”
严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目光扫过四周,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与忌惮。
李青的视线越过人群,还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赵雄,王雷……还有严刑的几个心腹,此刻都站在一旁,脸色同样难看。
一名年长的老吏勘查完毕,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禀报。
“司正大人。”
“从现场残留的气息和破坏痕迹判断,交手的双方,修为最低也是筑基巅峰。”
老吏顿了顿,声音干涩地得说出最后结论。
“甚至……有可能是半步金丹!”
半步金丹!
这四个字一出,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那名代理统领悄然松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庆幸。
而严刑的眼皮,却狠狠跳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死死盯着那满目疮痍的巷道,一言不发,但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让空气都变得压抑。
两个完全不知道底细、疑似半步金丹的强者,在他的地盘上大打出手。
而他,竟然事先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这霖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藏龙卧虎了?
这些人是谁?
他们来霖城做什么?
是为了什么事,才在此地起了冲突?
还是……冲着他来的?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严刑脑中翻腾。
他自认将霖城经营得如铁桶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
可这两个突然冒出的强者,就像两根尖锐的钉子,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让他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失控感。
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
李青站在人群外围,将严刑悄然攥紧的拳头,将他眼底那份极力压制却依旧流露出的猜忌与不安,尽收眼底。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豁然成型。
他想通了。
严刑这种老狐狸,心思缜密,步步为营。
任何精巧的计谋,都可能被他嗅出破绽。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必然多疑成性,控制欲极强。
他就像一个精于织网的蜘蛛,绝不允许自己的网上,出现任何一根不属于自己的丝线。
任何风吹草动,任何无法掌控的因素,都会让他寝食难安。
想要骗过他,最好的办法,或许不是去“骗”。
而是利用他自身的性格弱点,让他自己“吓”自己。
一个半步金丹的冲突,就足以让他如此失态。
那么……
如果再来一场呢?
如果让这两个神秘的“半步金丹”,制造出更大的动静,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到那时,这位习惯掌控全局的严大人,会不会为了查清这两个心腹大患的底细,而亲自出马?
只要能将他从镇邪司那个乌龟壳里引出来,哪怕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自己就有机会接触到刘福生,完成这破局的关键一步!
李青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他转身离开人群,一边走,一边在心中盘算着这场戏的“演员”和“剧本”。
白雨晴,沈镜辞。
这两位监察使的麾下,凑出两三个“半步金丹”的阵容,简直绰绰有余。
至于剧本嘛……
李青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已然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