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未消,缀霞宫檐角冰棱垂如寒刃,晨光斜照,折射出冷冽寒芒。宫道上积雪微化,踩踏之声窸窣作响,似暗流涌动。
沈如晦立于廊下,手中捧着一盏热茶,茶烟袅袅,映着她清冷眉目。阿檀立于侧,低声禀报:
“娘娘,青黛昨夜回报,碎玉轩地窖于三更时分开启,有两名黑衣人抬箱而入,箱上确有北狄狼头图腾。箱未上锁,她趁人不备,窥得箱中为一卷羊皮地图,绘有边关九城防务。”
沈如晦指尖轻叩茶盏,眸光微闪:
“边关防务图?北狄竟敢如此明目张胆。”
阿檀低声道:
“娘娘,是否即刻禀报陛下?”
“不。”沈如晦冷笑,“林氏既敢送图,必已做好万全准备。此时揭发,她只推说是他人栽赃,反咬一口。我等她——自投罗网。”
正说着,廊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青黛跌跌撞撞跑来,脸上血色尽失,跪地叩首:
“娘娘……出事了!”
沈如晦眸光一凝:
“何事惊慌?”
青黛声音发抖:
“奴婢……奴婢今晨奉命清扫碎玉轩,刚掀开床榻锦褥,便见一油纸包,藏于床底暗格……打开一看……是……是一封密信!”
沈如晦缓缓起身:
“信上写什么?”
“信……信上写着——”青黛声音颤抖,“‘待时机成熟,里应外合,夺取皇权。靖王萧珣,敬上’……落款……落款是您的名字!”
沈如晦眸光骤冷,如霜雪覆地。
她缓缓起身,披上狐裘:
“带我去。”
一行人穿廊过殿,行至碎玉轩。
碎玉轩如今空置,唯有几名老宫人洒扫。殿内冷清,蛛网垂角,唯有正中床榻尚存,锦褥翻卷,露出下方暗格。
沈如晦走近,俯身取出油纸包,缓缓展开。
信纸泛黄,字迹娟秀,确与她平日笔迹极为相似。
她细细一看,唇角微扬:
“好一个‘天衣无缝’。”
阿檀低声道:
“娘娘,这字迹……”
“是仿的。”沈如晦冷笑,“我写字时,‘合’字末笔上挑,‘权’字左窄右宽。此信‘合’字平收,‘权’字三横等距——是宫中书吏的惯用笔法。”
她指尖轻抚信纸边缘:
“纸是宫中特供‘雪涛笺’,墨是御用‘松烟’,但……有股淡淡的芸香。芸香避虫,多用于藏书阁。此信若真藏于床底,早该霉变,岂会如此洁净?”
她抬眸,望向青黛:
“你何时发现的?”
“今晨辰时,奴婢奉命清扫,刚掀开锦褥,便见此物。”
“可有人见你?”
“有……尚衣局的李公公路过,见奴婢神色异常,便问了一句。奴婢未答,他便匆匆走了。”
沈如晦眸光一冷:
“他走了?还是——去告密了?”
阿檀低声道:
“娘娘,这信……怕是有人栽赃。如今您协理六宫,多少妃嫔心生忌惮……”
“不止忌惮。”沈如晦冷笑,“是恐惧。她们怕我查出皇后旧事,牵连她们。所以——要先除我。”
她将信收入袖中,淡淡道:
“不必藏,不必毁。让它去该去的地方。”
阿檀一惊:
“娘娘,您是说……任其告到陛下面前?”
“正是。”沈如晦眸光如刃,“她们要演戏,我便陪她们——演一出更大的。”
夜深,养心殿。
皇帝正批阅奏折,忽闻殿外急促脚步。
黄德全匆匆入内,跪地叩首:
“陛下!出大事了!”
皇帝抬眸:
“何事惊慌?”
黄德全颤抖着呈上一封油纸包:
“尚衣局李公公在碎玉轩床底发现此物,说是……说是靖王妃与靖王合谋篡位的密信!”
皇帝眸光一冷,接过油纸包,缓缓展开。
烛光下,信纸泛黄,字迹娟秀,落款赫然写着“沈如晦”三字。
皇帝盯着那字迹,指尖微颤。
他缓缓起身,将信置于烛火之上。
火舌舔舐纸角,却未见字迹晕染——真迹遇火,墨色必融;伪作若用矾水书写,遇火则显。
此信安然无恙。
皇帝冷笑:
“好一个‘里应外合’。”
他猛地将信掷于案上:
“传靖王!即刻入宫!”
黄德全领命而去。
而此时,靖王府。
萧珣倚在软榻上,手中握着一卷《庄子》,面色苍白如纸,指尖却稳如磐石。
影卫悄然入内,单膝跪地:
“主子,碎玉轩发现密信,已呈至陛下。内容为王妃与您合谋篡位,陛下震怒,已召您即刻入宫。”
萧珣抬眸,眼中寒光一闪而过,随即又化作病弱之态。
他轻咳两声:
“终于来了。”
影卫低声道:
“是否……先避一避?”
“避?”萧珣冷笑,“我若避,便是心虚。去,备轿,我即刻入宫。”
他缓缓起身,披上玄氅,步出府门。
夜风凛冽,轿辇入宫。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
皇帝端坐龙椅,手中握着那封密信,眸光如刀。
萧珣入殿,跪地叩首:
“臣……参见陛下。”
皇帝冷冷看着他:
“你可知罪?”
萧珣低声道:
“臣不知。”
“不知?”皇帝将信掷于他面前,“你与沈如晦合谋,欲里应外合,夺取皇权,你竟说不知?”
萧珣抬头,眸光清冷:
“陛下,此信若真,臣岂会任其藏于碎玉轩床底?碎玉轩如今空置,唯有洒扫宫人出入。臣与王妃若真有密谋,岂会如此大意?”
皇帝冷眼看着他:
“或许,你们就是要让朕发现。”
“若臣真想夺位,何须等今日?”萧珣声音低沉,“臣体弱多病,朝中无权,兵不在手,将不识名。陛下若疑臣,大可一纸诏书,废我王位,囚我于府。何须等一封来路不明的信?”
皇帝眸光微动。
萧珣继续道:
“陛下英明,自知此信有诈。臣若真有异心,岂会亲自入宫?臣今日来,不是认罪,而是——请陛下彻查此信来源,还臣与王妃一个清白。”
殿外,风雪更大。
缀霞宫内,沈如晦独坐灯下,手中摩挲着“梅花印”,印底“沈氏如懿”四字在烛光下泛着幽光。
阿檀立于侧,忧心忡忡:
“娘娘,王爷已入宫一个时辰,陛下尚未召您,也不知……”
沈如晦抬眸,眸光沉静:
“皇帝不会立刻召我。他要先试萧珣,看他是慌乱求饶,还是冷静辩驳。萧珣若稳,他便疑信;萧珣若乱,他便信疑。”
她指尖轻叩案几:
“此刻,他必在审问那李公公。”
正说着,殿外传来脚步声。
青黛匆匆入内,跪地禀报:
“娘娘,尚衣局李公公已被押入养心殿,陛下亲审。奴婢在廊下听见,陛下问他:‘那信可是你所放?’李公公吓得磕头如捣蒜,说……说是一个宫女交给他的。”
沈如晦冷笑:
“好一招金蝉脱壳。她们不敢直接说是青黛,便让李公公顶罪,再嫁祸于我。”
阿檀低声道:
“娘娘,是否要传信给王爷,让他知晓内情?”
“不必。”沈如晦摇头,“萧珣聪明,自会明白。他若在殿上说出青黛之名,反落人口实。他只需——稳住。”
她抬眸,望向窗外风雪:
“这一局,不是他一人在演,而是我们——隔宫对弈。”
养心殿内。
皇帝冷冷看着李公公:
“你说那信是洒扫宫女所交,她叫什么?”
李公公颤声道:
“是……是新调入缀霞宫的青黛……”
皇帝眸光一冷,望向萧珣:
“你的王妃,调人入宫,便有人发现密信——好巧。”
萧珣冷笑:
“陛下,若臣要栽赃,何必用一个刚入宫的宫女?她若真知密谋,岂会如此轻易暴露?”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
“臣以为,是有人——见王妃协理六宫,心生嫉妒,故设此局,欲除之而后快。”
皇帝沉默良久,忽而道:
“传沈如晦。”
黄德全领命而出。
片刻后,沈如晦入殿,披着狐裘,眉目沉静,行礼如仪:
“臣妾参见陛下。”
皇帝冷冷看着她:
“你说,这信可是你所写?”
沈如晦抬眸,眸光如水:
“臣妾不敢欺君。此信非臣妾所写,字迹虽似,却是伪作。臣妾写字,‘合’字末笔上挑,‘权’字左窄右宽。此信皆反,是宫中书吏笔 法。”
皇帝眸光微动:
“你怎知是书吏?”
“臣妾幼时随母习字,母认得户部女官,识得各司笔迹。”她缓缓道,“且此纸新洁,无尘无霉,若真藏于床底,岂会如此?”
她抬眸,直视皇帝:
“陛下,若臣妾真有异心,何必留信?臣妾若真要夺位,大可暗中联络旧部,何必写信与靖王?靖王体弱,朝中无权,兵不在手——臣妾若真想成事,岂会选他为盟?”
皇帝眸光一震。
殿内寂静无声。
良久,皇帝缓缓道:
“退下吧。”
沈如晦与萧珣对视一眼,缓缓退下。
殿外,风雪更大。
两人并肩而立,未语,却已心意相通。
萧珣低声道:
“你算准了?”
沈如晦轻笑:
“我算准她们会动手,算准她们会用密信,算准她们会选碎玉轩——但没算准,她们竟如此愚蠢。”
萧珣凝视她: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她们要演戏,我便陪她们——演到底。”她眸光如刃,“让青黛放出风声,说她见到了信中暗语,知道‘里应外合’的真正含义。”
萧珣眸光一亮:
“你是要——引蛇出洞?”
“正是。”她低笑,“让她们以为,我已失宠,萧珣将死,我孤身无依。她们若再动手,必是最后一击。”
萧珣握住她的手:
“如晦,答应我,别再冒险。”
沈如晦抬眸,眼中柔光一闪:
“好。但这一次,我要你——与我并肩。”
萧珣凝视她,终是点头:
“我信你。”
风雪中,两人身影相隔数步,却如并肩而立,如梅共雪,冷而不寒。
而宫墙深处,新的杀机,已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