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医院的消毒水味很浓。呛的张沐咳了下,没人动,没人敢动,他们都怕惊动了病床的人儿了
思怡躺在病床上,如同睡美人般就那么静静的躺着,不吵也不闹了
她没什么力气了,也没什么力气再去找他了,
就那么静静的躺着,思绪再也理不清,垄不断…
她的面前被层层迷雾笼罩住,意识被一只大手紧紧笼着,让她再也看不清,也不想再看清了
她觉得温暖,她不想再醒来了
隐约中,思怡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很厉害。
“宝贝,你是不是听到我说话了?”
是林应吗?
她想睁开眼,可身体太重了,意识浮浮沉沉,怎么也冲不出去
有温热的东西包裹住了她的手,轻轻贴在了某个滚烫的地方,是脸颊?还是心口?
“快点醒来吧……”
他在哭吗?
不知过了多久,思怡未有预期的睁开了眼,倒吓了眼前人一跳
思怡的眼前迅速闪过一张脸,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她从未见过,却觉得异常熟悉
可不等她再看清些,喉咙里涌上的一股腥甜把她呛的咳了出来,
“哇”地一下,温热的液体从思怡喉咙里涌了出来,
毫无预兆的,面前人的衣衫脏了,
还好,黑并不显红的
可那人却明显呆住了,
眼前这幕太熟悉了,熟悉的让他害怕,
他已经不喜欢穿白衬衫了啊,为什么又沾上了呢,为什么又是他呢
嘴里的味道越来越浓,视线模糊中,思怡好像又看到了那张脸,看到林应那张为她而担忧的脸,
可下一秒,那股窒息的黑暗又将她瞬间淹没了,她再也看不清他了…
“不太乐观,自主救生意识在下降.….”
医生的声音很远,
“她自己不想醒过来了”
“什么叫不想醒来?”
张沐的声音很冲,
“你们不是医生吗?想办法啊!”
“我们会尽力……”
病床上那个脸色苍白的思怡,像个破碎的娃娃般,只会静静的躺着了
他们在吵什么?
林应呢?
他答应过不离开她的?
他个骗子,为什么偏要让她又去寻他呢?
她听不清了,只剩下的那张脸,也愈发模糊了
…
葬礼那天,天阴沉沉的。
思怡还躺在病床上,没有任何反应
田地间的那一群人,正围着一个墓″为其送行,脸上挂着些程式化悲伤,
林应的父亲林天和站在最前面,西装革履,表情冷静疏离,仿若只是在参加一场商业会谈而已。
不知情的人还真看不出这是父亲参加儿子的葬礼,他不伤心嘛,他也伤心,那毕竟是他儿子,可两人真的熟的如父子嘛,那也是真不至于
只有奶奶,林应的奶奶,拄着拐杖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人群后面,还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赵卿。
她站在树影里,正一脸玩味看着
“她怎么会在这里?”
有个声音出现了,是林应,他穿着一身黑衣,脸上似乎还贴了什么东西,看着不像他,
可那双眼睛,总不会变的,
“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死了。”
方小宁轻笑的声音随之响起,
“小卿也是我的朋友啊。”
“她没那么简单。”
林应只是盯着她看了会,语气听不出什么
“盯着她,有任何异常立刻告诉我。”
赵卿是思怡儿时在村里认识的大姐姐,前几年林应帮她离开了这肮脏之地,让她也有了重新选择的权利,
前提是尽量不要再回来
这点不用说也都明白,总回来晃荡也不太好
当思怡听到赵卿姐姐的时,还抱着林应哭了许久,林应哄了大半夜才好不容易给人儿哄睡着,
这次呢,这次可是他自已,还有人哄她嘛,她该怎么办?想到思怡,林应的心又沉了下去
…
待这假模假样的哭丧看的够了,三人便转身离开墓地,往林家大宅走去。
林宅门口堆放了一堆东西,很乱,明显是被人不在意的扔出来的,像它们的主人一样,又被遗弃了,也没人管了
那是思怡的书,思怡的衣服,思怡的东西…
“他倒是‘清理’得干净。”
林应的拳头攥紧。
他料想过自已父亲的脾性,只是没想到这么来恶心他
这个明面上的父亲,对他来说,陌生的都算不上,从他出生算来,拢共见的也超不过五面
“别冲动,你现在是死人…”
张沐赶忙拉住了快冲进去的林应
“可他不能这么抹去她……”
林应!只是一时的…而且现在大家都觉得思怡会和你一起…
张沐拍了拍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此刻的烦决不比林应少了半分
而村里其实也传开了,也有人去看过思怡,但更多的,没人在意,最多只是当饭后闲话聊聊了
没人相信思怡这次会好,或者说没人希望,没人在意,照之前思怡病的程度,这次的打击只会更重
而到现在,也的确只有这群朋友们会在意她,在意她何时能醒
可我们要相信她,她不能的…不是嘛″
这是林应第一次动摇,他甚至想,思怡这次真的和他一样也好,他想带她一起走,带她一起逃″,他不敢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了
…
病房里,林应卸下了一切伪装,稳稳握住了思怡极尽冰凉的手
“小怡,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他又在自说自话了。
思怡能感觉到有人握着自己的手,指尖在微微颤抖。
“没有你,我怎么办…”
他在讲故事,讲小时候思怡总缠着他要听睡前故事的事。
讲思怡如何把草莓酱抹在他新买的白衬衫上,他气得想揍她,最后却叹了口气帮她擦嘴。
讲十三岁那年,他晦涩的告白前,紧张得整晚没睡。
“你说过,只要有我在,你就什么都不怕……”
林应的声音哽咽了,
“可你现在怎么先怕了?”
“林应……”
思怡想喊他,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你还记得吗?你说要在院子里种满向日葵,因为你是我们的小太阳啊……”
“你说等我们老了,就搬到海边去,每天看日出.…”
“记得嘛.….
眼泪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思怡拼命地想睁开眼,想告诉林应她记得,她什么都记得。
可是她做不到了,也回应不了任何人了…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林应正坐在病床边替她擦手。
毛巾蘸了温水,顺着她的指尖轻轻打转,他的动作很温柔,她身上的一根毛他都不舍得伤到。
窗外的梧桐叶黄了又落,日历撕了一页又一页,距离那场“意外”,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思怡,你还记得吗?”
林应把思怡的手贴在他唇边,温热的呼吸透过指缝渗进来,
“你说过,只要林应的.……”
她的指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像一截失去温度的玉。
林应喉结滚动了一下,把脸彻底埋进她掌心,声音闷闷的:
“已经这么久……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醒过来?”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瘦了很多,下巴尖得更硌人,眼窝深陷,只有盯着她时,那双眼睛才会泛起一点微光,像濒死的星火。
每天早上,林应会用温水帮她擦脸,替她翻身子,然后坐在床边讲她们小时候的事。
讲她九岁那年偷爬果树摔下来,他背着她跑了三公里去找医生;
讲十二岁干妈走后,她发着高烧喊“妈妈”,他守在床边替她擦了整夜的汗;
讲十三岁那个夏天,讲他们的点点滴滴…
“你那时候字写得真丑。”
林应还是忍不住低笑出声,想起她给他写的第一首诗,诗名便是我的那个他″,
指明星总会出现,而那个他也是
林应的笑声里带着哭腔,像他这个人,一点也不纯粹
“可我还偷藏了很多年,指明星永远都不会消失”
他替思怡按摩着僵硬的四肢
“医生说多活动活动好,”
他划过她手腕上那道疤痕
“你看,这里的疤都淡了,你是不是也该醒了?”
这是林应最近的常态,没事就对着床上的人自说自话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张沐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林应。”
林应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转回来盯着思怡,
:“有什么消息吗?”
张沐没说话,只是把文件放在床头柜上,站在床边更沉默了
他的目光扫过“植物人倾向评估”几个字上,手指无意识攥紧了思怡的手。
一滴温热的泪无声息便落在了思怡手背上。是林应的眼泪
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她不能,她不能的,不能就这样丢下了他,丢下了他们
可那床上的人儿偏就生了他的气了,不想回应他了,也没力气回应他了
那不愿睁开的眼,都在无声告诉着他
放弃吧,林应,放弃吧″…
那天下午,思怡的手指突然的蜷缩了一下。
林应便立即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抬头,紧紧盯住她
“思怡!你是不是听到我说话了?”
他把脸凑得更近,呼吸都带着颤抖,
“再动一下给我看看,好不好?”
思怡的手指却没有再动,但他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了。
因为她刚刚握住了他的手
“张沐!她动了!她刚刚动了!”
他激动的回头朝门口喊
张沐匆匆跑进来,看到监护仪上略微波动的曲线,眼底也闪过一丝欣喜。
“我去叫医生!”
林应的目光转回来,死死的盯着思怡,像是要在上面看出花来。
他一遍遍地叫她的名字,指尖反复摩挲着她的指腹,直到医生进来才稍稍后退。
“病人出现了自主反应,是好迹象。”
医生检查完,摘下听诊器,
“但意识还没清醒,家属要有些耐心。”
林应点点头,等医生走后,又立刻凑到了床边,把思怡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听到了吗? 思怡,我的心跳得好快。”
他的声音很卑谦,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怕她醒来怪他,怕她知道了不要他了,林应简直怕的要死了
“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我给你买巧克力蛋糕,买你最爱的那家”
张沐沉默了许久,才在门口轻咳了一声回头去看他,眼里的光黯淡了几分。
他在叫他
比起林应,他没显的太激动,不是不开心,只是…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们
“你跟我出来。”
张沐的声音终于稳了下来。
林应替思怡又掖了掖被角,才跟着走出病房。
“怎么回事?”
林应下意识便想告诉他计划变更,他要带她走,
可这终归是在胡闹…
“如果她真的醒了,你还不能出现。”
张沐靠在走廊的墙上,没看他
“现在不是告诉她的时候。”
林应的手指收紧了下又泄气般的松开了
“我只是想在她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陪在她身边…….”
“你又犯糊涂了”
张沐亳不犹豫便打断了,
“她的情况特殊,你现在出现,只会让她的病情更严重。”
“我知道”
林应的声音低下来,
他何尝会不知道呢,只是那股感觉快要压碎他了,情感让他暂时失了理智,
他望着病房的门,眼底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了,
“可我怎能忍心,在她醒来时,连个熟悉的身影都看不到了,我真的是个混蛋啊”
他喃喃说着,扒在门前看着思怡,那人儿虚弱的模样使他的泪又落了下来
如今连见她的机会都没有了,又在幻想什么呢
他是混蛋,从他决定抛下她的那天开始便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