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的晨雾还没散尽时，东边大院的考核板就已经亮起了冷光。排名随着最新数据实时跳动，红底白字的LEd屏在灰蓝色的天光里格外刺眼。每月考核结果出来那天，总能看到有人对着榜单红了眼，也有人攥着拳头往训练馆跑——后三名的名字要是连续三个月挂在末尾，系统就会自动触发降层通知，从实践层降到后勤层，意味着再也没机会接触核心任务。
我站在计算部的落地窗前，能看见训练馆屋顶反射的微光。那里从清晨五点就开始传出呼喝声，拳脚砸在护具上的闷响隔着百米都能听见。实践层的人每天要练足八个小时，从体能到格斗，从武器拆解到伪装术，考核项目细得能精确到拔枪的秒数。张沐他们作为高级执行官，考核标准更苛刻，据说上个月他为了保住季度前三的位置，在模拟实战里硬生生扛了方小宁三记闷棍，第二天顶着淤青去开任务简报会。
“又在看训练馆？”林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从背后圈住我的腰，下巴搁在我肩上，呼吸里有薄荷牙膏的清冽。
我没回头，指尖在玻璃上画了个圈：“今天季度考核，你不去看看？”
“张沐盯着呢。”他蹭了蹭我的颈窝，“再说，看他们哪有看你重要。”
我轻笑一声，推开他的手转身：“基地规则里说，除了族长，所有人都要参与考核轮换。”
“嗯，”他点头，伸手替我理了理衣领，“所以你这个计算部部长，才坐得这么稳。”
计算部的绩效考核表挂在内部系统首页，我的名字永远钉在榜首，后面跟着一串触目惊心的数字。上个月的绩效点是7890，而排名第二的副部才刚过3000。倒不是我多拼命，只是基地的防御系统、任务信息网、甚至每个人的身份伪装生成器，核心代码都是我写的。他们修复一个漏洞需要三天，我敲几行指令就能搞定；他们需要团队协作才能完成的加密任务，我一个人坐在量子计算机前，通宵就能出结果。
“不是说一视同仁吗？”某次部员聚餐，小李喝多了，红着脸跟我碰杯，“思怡姐，您这绩效点，简直是降维打击。”
我笑了笑没说话。林应坐在旁边，不动声色地把我面前的酒杯换成温水，语气平淡：“她是计算部的基石，换个人试试？”
这话倒是没夸张。上次系统升级，我故意放慢进度，让副部带人接手，结果三天里出了七次漏洞，连仓库的智能门锁都失控了，最后还是林应黑着脸把我从家里拽回基地。
但这些数字填不满心里的空缺。看着张沐他们穿着作战服出门执行任务，看着刘婉背着狙击枪回来时靴底沾着的泥，甚至看着后勤组的人都在练基础格斗，我总会想起林应那句话——“你不需要做这些”。
以前我信。那时候我确实是个病人，吃药比吃饭勤，走快两步就喘，连拿水杯的手都会抖。可现在不一样了。陈医生上个月的诊断报告里写着“各项指标均恢复正常，情绪稳定，无复发迹象”，我甚至能跟着基地的晨跑队跑完五公里，呼吸都不带乱的。
“我想去训练馆。”某天晚上，我靠在床头翻训练手册，突然开口。
林应正在处理文件的手顿了顿，没抬头：“别闹，那里不适合你。”
“哪里不适合？”我坐起来，盯着他的侧脸，“是我学不会，还是你觉得我不配？”
他终于抬眼，眉头微蹙：“思怡，我们说好的，你负责计算部，我来处理这些。”
“可我不想永远待在计算部。”我把手册拍在他面前，“我想知道你们出任务时要注意什么，想学会怎么在危险的时候保护自己，而不是每次你们出去，我只能坐在电脑前等消息。”
他的脸色沉了沉，合上文件：“我不会让你遇到危险。”
“你不能永远保证。”我的声音也拔高了，“林应，你把我放在温室里太久了，我不是以前那个需要你时刻盯着的病人了！”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有担忧，有固执，还有一丝我不愿深究的恐慌。那晚我们第一次分床睡，他在书房待了整夜，我躺在床上听着客厅里钟摆的滴答声，心里又酸又涩。
冷战就这么开始了。说是冷战，其实更像是我的单方面较劲。他照样每天变着花样做早餐，照样在开会时偷偷看我，照样在午休时端着温牛奶过来，只是我回应得越来越淡。
他给我夹菜，我就把碗往旁边挪一点；他想抱我，我就说“忙着呢”；晚上他凑过来想亲我，我就侧过身假装睡着。有次他把我按在门板上吻，呼吸灼热得像要烧起来，我偏过头躲开，声音冷得像冰：“林应，你能不能别这样？”
他的动作僵住了，眼里的温度一点点降下去，最后只是松开手，哑着嗓子说：“我做错什么了？”
“你没错，”我别过脸，“是我不想再被你圈在笼子里了。”
那天晚上他没再碰我，只是背对着我躺着，呼吸声重得像在叹气。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其实比谁都难受。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从十二岁干妈去世那天起，他就把我护得密不透风。可这份保护像件太厚重的铠甲，戴久了，连骨头都觉得疼。
真正爆发是在他出任务回来那天。他去了三天，回来时左臂缠着绷带，渗出血迹，估计是在打斗时被划到了。我去医疗室接他，看着护士拆开绷带时露出的伤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怎么弄的？”我声音发紧。
“小伤，”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伸手想摸我的脸，“别担心。”
“我能不担心吗？”我打掉他的手，积压了许久的情绪突然就崩了，“你每次出去我都在想，你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回来时浑身是血！林应，你教我点防身术怎么了？就算我永远不出任务，至少在你不在的时候，我能保护好自己，不让你分心，这很难吗？”
他的脸色白了白，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我不想你受伤。”
“那你就想让我永远活在担心里吗？”我红了眼眶，“你把我当什么了？易碎的玻璃娃娃？还是需要你时刻看管的宠物？”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里的疲惫几乎要溢出来。那天我们又吵了一架，吵到最后我摔门出去，手里攥着车钥匙，却不知道该往哪开。基地的夜静得可怕，路灯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道道抓痕。
最后鬼使神差地，我把车开到了张沐住的那栋楼。他家灯还亮着，我没敲门，直接用备用钥匙开了门——那是以前我们六个常来聚会，他特意给我的。
张沐正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看见我闯进来吓了一跳，糖差点掉地上：“活祖宗，你怎么来了？”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卧室，把自己摔在床上，被子蒙住头。他跟进来，小心翼翼地问：“跟应哥吵架了？”
我闷在被子里“嗯”了一声。
他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他又怎么惹你了？”
“他不让我去训练馆。”我掀开被子坐起来，眼眶通红，“他总说我不需要，可我明明已经好了啊。”
张沐挠了挠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就是这样，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上次模拟对抗，我就轻轻碰了你一下，他差点没把我胳膊卸下来。”
我没说话，心里又气又软。正想着，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林应推门进来，看见我在床上，眼神明显松了口气。
“跟我回家。”他走过来，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不回。”我别过脸。
“思怡。”他的声音沉了沉。
“别叫我。”我梗着脖子，“你不是觉得我待在你身边最安全吗？那我偏要待在这。”
张沐夹在中间，脸都快皱成包子了：“那个……要不你们出去吵？我这床还挺贵的……”
没人理他。林应在床边站了会儿，突然蹲下来，仰视着我，眼底的固执一点点化成妥协：“想学可以，但是得我教你。”
我愣了愣：“真的？”
“嗯，”他点头，伸手碰了碰我的脸颊，动作放得很轻，“从基础的开始，每周三次，我陪着你。但你答应我，不能逞强，不能受伤。”
我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心里的气瞬间就散了，只剩下心疼。其实我哪是真的想学什么格斗，我只是不想再做那个只能站在他身后的人。我想和他并肩站着，哪怕只是学会怎么握紧拳头。
“好。”我吸了吸鼻子，伸手把他拉起来，“那你得先把伤养好。”
他笑了，伸手把我揽进怀里，下巴抵在我发顶：“遵命，老婆大人。”
“喂喂喂，”张沐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差不多得了啊，这是我家！再亲下去，我可要收场地费了！”
林应瞪了他一眼，眼里却带着笑意。他低头在我耳边说：“别理他，我们回家。”
“不回，”我故意逗他，往床上躺了躺，“我今晚要跟张沐睡。”
张沐吓得差点蹦起来：“别！我可不想明天被应哥灭口！”
林应低笑出声，拦腰把我抱起来，往门口走。我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声音软软的：“林应，对不起啊。”
他脚步顿了顿，低头看我，眼神温柔得像化了的糖：“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以后……我尽量不把你关起来了。”
林应的伤好得差不多时，他真的开始教我格斗。他把训练馆最里面的一间空房收拾出来，铺了软垫，安了镜子，连护具都挑的最轻便的那种。
“先从站姿开始，”他站在我对面，耐心地调整我的姿势，“重心放低，膝盖微弯，手臂自然抬起……对，就这样。”
他的指尖碰到我腰时，我忍不住痒，往旁边躲了躲。他低笑，伸手按住我的肩膀：“认真点。”
“明明是你故意挠我。”我瞪他。
“是你太敏感。”他俯身，在我耳边说，“以后实战时，可不能这么不经碰。”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廓，我耳尖发烫，伸手推了他一把，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他的力气大得惊人，轻轻一拧，我就被迫转过身，后背贴在他胸口。
“这是最基础的擒拿，”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笑意，“被人抓住时，要这样……”
他握着我的手，教我怎么借力挣脱，怎么用手肘攻击对方的肋骨。他的呼吸落在颈侧，带着清冽的雪松味，我根本没心思学，满脑子都是他温热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
“专心点。”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在我耳垂上轻轻捏了一下。
“都怪你，靠太近了。”我嘴硬。
他低笑，松开我，退开半步：“那我站远点。”
可他站远了，我反而更不专心。看着他穿着黑色训练服的样子，肩宽腰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拳头握起来时指节分明，我突然觉得，学格斗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基础训练很枯燥，压腿、蛙跳、折返跑，每次练完都累得像条狗。有次我实在撑不住，坐在地上耍赖：“不练了，太累了。”
他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递给我一瓶水：“再坚持十分钟。”
“不要。”我扭过头。
他没说话，只是弯腰把我抱起来，往镜子那边走。我搂住他的脖子，惊讶地问：“干嘛？”
“看镜子。”他把我放在地上，指着镜子里的我们，“你看，你比上个月瘦了点，但眼神亮多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脸颊有了点血色，眼神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蒙着层雾。再看看旁边的林应，他正温柔地看着我，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好吧，”我吸了吸鼻子，握紧拳头，“再来十分钟。”
他教得很耐心，甚至有点过于小心。每次对练，他都收着劲，拳头离我还有半尺就停下，生怕碰到我。有次我急了，故意抬脚踢向他的膝盖，他下意识地侧身躲开，伸手想扶我，结果我自己没站稳，摔在软垫上。
“没事吧？”他吓了一跳，赶紧蹲下来扶我。
“你能不能认真点？”我有点气，“这样我永远都学不会。”
他看着我，沉默了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好，那我认真了，你别怕。”
接下来的对练，他果然不再放水。他的动作又快又准，我根本跟不上，被他轻易地按在地上好几次。后背贴在软垫上，他的膝盖抵在我腿间，双手按着我的手腕，呼吸均匀地落在我脸上。
“服了吗？”他挑眉。
“不服。”我瞪他，趁他不注意，抬腿往他腰上顶了一下。
他没防备，被我顶得后退了半步。我赶紧爬起来，学着他教的样子挥拳过去，结果被他轻松抓住拳头，往怀里一带。我重心不稳，撞进他怀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突然就红了脸。
“进步挺快。”他低笑，松开我的手，伸手擦掉我额角的汗，“今天就到这吧。”
我“嗯”了一声，没敢看他。其实我哪是想进步，我只是不想被他看得太扁。
回去的路上，他牵着我的手，手指温热。训练馆外的路灯亮了，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其实，”他突然开口，“我不是不想教你，我是怕……”
“怕什么？”我抬头看他。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怕你学会了这些，就不再需要我了。”
我的心猛地一疼，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傻瓜，就算我能打倒全世界，也还是需要你啊。”
他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把我抱得很紧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