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成快速打断了扶苏的劝解。
牢房里的死寂，被章邯带着苦涩的声音打破。
他望着瘫在太师椅上、一脸“赶紧送我上路”表情的赵天成，实在忍不住了：“先生！您…身怀惊世之学，洞悉古今兴衰，为何…为何如此执念于求死？您若愿出仕，陛下必当重用！何愁不能施展抱负，…究竟为何啊？我章邯愿用家族为您举荐！”
赵天成半眯着的眼睛掀开一条缝，瞥了章邯一眼，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带着无尽疏离和嘲弄的弧度。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慢悠悠坐直了些，枯草茎在齿间磨了两下，目光扫过神情复杂的扶苏和章邯。
仙界的事情他跟苏公子说过，可章邯不知道。
赵天成也不想重复一遍。
“为什么？”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一个一万年前的故事。”
扶苏和章邯同时一怔。
一万年？
“你们都没听说过，”赵天成语气平淡，“但它和你们眼下的大秦，像得出奇。”
“那个地方，也叫大秦。”
牢房内的空气陡然凝固。
隔壁耳房里，嬴政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故事发生在那个大秦二世元年，大泽乡。”
赵天成没有任何修饰，直抵核心。
“一群被征发去戍守渔阳的闾左贫民，九百人。押送他们的，是两个尉官。行至大泽乡，天降大雨，道路断绝。按秦律，戍卒失期，皆斩。”
“九百人，前面是死路。后面，是同样没有活路的家乡。押送他们的两个尉官，是秦法的象征，也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刀。”
“带头的人，叫陈胜。他跟另一个叫吴广的商量：‘现在逃跑是死，造反也是死，同样是死，不如为国事而死如何？’”
扶苏和章邯心头猛地一沉。
失期，斩！
这是秦律的铁则！
九百人……
隔壁耳房，嬴政的呼吸微不可察地重了一分。
李斯眉头紧锁。
蒙毅握紧了拳。
赵天成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继续叙述。
“他们杀了那两个尉官。很简单，趁其不备，夺刀，砍杀。血溅当场。”
“然后，陈胜对那九百绝望的人喊话：‘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藉弟令毋斩，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七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牢房内外的每一个人心上！
秦始皇和扶苏终于知道这个词的来历。
只是这个大秦怎么自己的大秦很像呢？
扶苏脸色煞白。
章邯倒吸一口凉气。
“九百个本来只能等死的戍卒，被这句话点燃了。他们推举陈胜为将军，吴广为都尉。他们用树枝当武器，砍木头做旗杆，扯块布当旗帜，就这样‘揭竿为旗’，开始攻打大泽乡的官府。”
赵天成的描述极其简练，没有任何渲染，却勾勒出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
“大泽乡的秦吏，平时耀武扬威，盘剥百姓。突然面对九百个红了眼、提着木棍、锄头冲杀过来的亡命徒，毫无防备，瞬间崩溃。有的被杀，有的投降。武器库被打开，这群人有了真正的兵器。”
“消息像野火一样蔓延。那些被秦法压得喘不过气、家徒四壁的贫苦农民，那些被剥夺了土地、沦为流民的六国遗民，像找到了出口，纷纷加入。他们攻打县城，队伍像滚雪球一样，几天之内，就有了战车六七百乘，骑兵一千多，步卒数万。所过之处，郡县震动，官吏望风而逃。”
“为什么？”赵天成自问自答，语气冰冷，“因为活不下去。戍边是死，不戍边也是被酷吏盘剥死。横竖是死，为什么不拼一把？砍死那些骑在他们头上的人，抢了他们的粮食，分了他们的土地！哪怕最后依旧失败，至少死前痛快过！九百个绝望的戍卒，能点燃天下！”
扶苏喉咙干涩：“先生……后来……”
“后来？”赵天成扯了扯嘴角，“陈胜吴广建立了‘张楚’政权，一度声势浩大，逼近函谷关。虽然最终被秦将章邯带骊山刑徒击败，但秦朝的精锐被严重消耗，统治根基彻底动摇。更重要的是，这把火点着了，全国各地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纷纷涌现，项羽、刘邦……最终砸碎了秦朝的大桌子。那个大秦就这么亡了！”
邯章猛地抬起头，看了看赵天成。
怎么这个叫大秦也有章邯这样的人？而且管辖范围似乎也有点相同！
隔壁，嬴政的眼神如万古寒冰。
李斯额头渗出冷汗。
蒙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九百戍卒，点燃天下？
这力量……
“大约过了几百年，汉朝建立，可以说是跟秦一样的强大王朝。东汉末年，汉灵帝在位。地点，冀州巨鹿。”
赵天成无缝衔接。
“皇帝昏聩，宦官专权，卖官鬻爵。地方豪强疯狂兼并土地，百姓流离失所。天灾不断，瘟疫横行。冀州一带，饿殍遍地，易子而食。”
他的描述毫无感情，却勾勒出地狱般的景象。
“有个叫张角的人，创立‘太平道’。他懂点医术，能治些小病。他走乡串户，告诉那些活不下去的农民：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意思是，汉朝的气数尽了，该黄天来建立新秩序了。”
“信他的人越来越多，遍布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几十万农民秘密加入太平道，成为信徒。”
扶苏和章邯瞪大了眼。
几十万？
秘密结社？
这个叫汉朝的对民众的统治力不行啊！
“甲子年到了。张角一声令下，几十万头上裹着黄巾的农民，同时在各州郡起事！他们焚烧官府，攻打豪强坞堡，抢夺粮食和武器。地方官军猝不及防，被这股黄色的洪流冲得七零八落。”
赵天成的叙述依旧平铺直叙。
“黄巾军没有精良的武器盔甲，很多人拿着锄头、木棒。但他们人数众多，抱着必死的决心，席卷州县。朝廷震动，派大军围剿。虽然最后黄巾主力被镇压，张角病死，但汉朝的统治也被这场风暴撕裂。地方豪强借镇压黄巾之名拥兵自重，最终演变成三国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