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谷。
名字带着几分缥缈，实则是一处位于寒玉峰西北麓、背风向阳的巨大山坳。
谷内水汽丰沛，因地热与特殊地势，形成了一片终年弥漫着淡淡寒雾的区域。
这寒雾非但无害，反而蕴含着精纯的水木灵气，正是培育寒烟草等阴寒属性灵植的绝佳之地。
墨尘循着任务玉简中的地图指引，踏着清晨未散的薄雾，来到谷口。
眼前是一道由坚韧的“寒铁木”构筑的巨大栅栏门，门上缠绕着散发着微弱灵光的藤蔓，隐隐构成一个防护阵法。
透过栅栏缝隙，可见谷内大片整齐的田垄，田垄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如同霜雪般的寒雾，一株株叶片边缘带着冰蓝锯齿的寒烟草在雾中若隐若现，散发着清苦微寒的气息。
他正欲取出身份玉符叩门，栅栏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
一个熟悉的鹅黄色身影蹦跳着出来，怀里还抱着那只雪白蓬松的“冰绒儿”。不是苏灵儿又是谁？
“咦？墨尘师侄！”苏灵儿看到墨尘，圆溜溜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
“真巧呀！你怎么来寒烟谷啦？”
她怀里的冰绒儿也“唧唧”叫了两声，碧绿的眼珠好奇地瞅着墨尘。
墨尘心中微讶，面上依旧平静，拱手行礼：“苏师叔。弟子接了照料寒烟草田的任务，特来向王管事报道。”
“照料药田？”苏灵儿惊讶地眨眨眼，随即露出佩服的神色，“哇！这个任务可是很考验耐心和细心的！王老头……呃，王长老他要求可严了！许久都没新弟子敢接这个任务了！你刚入门就敢接，厉害！”
她毫不吝啬地夸赞着，语气真诚。
“职责所在，尽力而为。”墨尘简短回应，取出任务玉简。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沙哑、透着浓浓不耐烦的声音从谷内传来：“小丫头片子，磨磨蹭蹭什么呢？拿了东西赶紧走，别耽误老头子晒太阳！”
随着话音，一个身形佝偻、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短褂、头发乱糟糟如同鸟窝的老头，拄着一根黑不溜秋的烟杆，慢悠悠地踱了出来。
他脸上皱纹深刻，如同风干的橘皮，一双小眼睛却异常锐利，如同鹰隼般扫过苏灵儿，最后落在墨尘身上，带着审视。
墨尘立刻联想到执事殿那位师兄的提醒——王老头脾气古怪！
他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弟子墨尘，奉执事殿之命，前来接取照料寒烟草田任务，拜见王长老！”
“墨尘？”王老头浑浊的小眼睛眯了眯，上下打量了墨尘一番，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骨头。
“哦——！你就是那个在升仙大会上测出个‘潜力上上品，现时下下品’的怪胎小子？寒玉阶上硬闯九阶，连天机阁洛家小子的招揽都敢撅回去的那个？”
墨尘：“……” 他心中一阵无语。
这事到底传了多少人？
连这深居药园、看似不问世事的老头都知道了？
到底是谁这么“热心”地宣扬？
此刻，远在冰魄峰顶修炼的秦岳，莫名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揉揉鼻子，一脸困惑：“奇怪，筑基之后百病不侵，怎会打喷嚏？莫非昨夜寒气入体？”
身后，一位面容冷峻、手持戒尺的结丹真人冷冷道：“心浮气躁！凝神！”
王老头见墨尘沉默，哼了一声，也没继续追问，只是挥了挥烟杆，对苏灵儿道：“行了行了，你要的‘寒烟草露’拿好，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
他丢给苏灵儿一个小巧的寒玉瓶。
苏灵儿笑嘻嘻地接过玉瓶，小心收好，又对墨尘摆摆手：“墨尘师侄加油哦！看好你！改天有空我再来看你…和小冰绒儿！”
她特意强调了一下怀中的灵宠，然后周身灵光一闪，化作一道淡青色的流光，轻盈地飞向丹霞峰方向。
王老头这才慢悠悠地转向墨尘，用烟杆指了指谷内：“跟我来吧，小子。”
说完，也不管墨尘跟没跟上，自顾自地转身，背着手，趿拉着一双破旧的草鞋，往药田深处走去。
步履看似蹒跚，速度却奇快，几步就拉开了距离。
墨尘心中一凛，连忙提气跟上。
这王老头，这步伐气息扎实，果然深藏不露！
谷内面积颇大，被划分成数十块大小不一的药田。
除了占据主力的寒烟草，还零星种植着一些喜阴寒的其他灵植，如叶片幽蓝的“凝霜草”、开着细小冰晶般花朵的“雾凇花”。
空气中弥漫着混合的药香和泥土的湿润气息。
王老头带着墨尘来到靠近谷底边缘的一块约一亩见方的药田前。
田垄整齐，寒烟草长势尚可，叶片呈健康的深绿色，边缘的冰蓝锯齿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喏，就这块。”王老头用烟杆随意点了点，“任务玉简里该说的都说了吧？照料寒烟草，要点就三个：水、雾、虫。”
他也不管墨尘听没听懂，语速极快，带着浓重的乡音：
“水呢，每日辰时、酉时，用谷口寒潭上游引来的‘无根水’浇灌。水要浇透，但不能积水！看见田垄边那几块‘吸水石’没？水多了它会吸，水少了它不干！自己把握分寸！”
“至于这雾， 谷中寒雾是根本！但正午日头太毒，需用‘凝雾符’，它们放在在田头小屋里，激发覆盖田地上方三丈的薄雾屏障，遮挡强光，锁住水汽。屏障不能太厚，太厚了憋死草！也不能太薄，薄了挡不住日头！自己看！”
“最后这虫，最麻烦的是‘噬烟草蚜’和‘寒冰蛾’幼虫！蚜虫吸汁，蛾虫啃叶！不能用强力术法或剧毒药，会伤了草根和药性！只能用这个！”
他丢给墨尘一个巴掌大小的碧绿葫芦，葫芦口塞着一团棉絮，“里面是‘驱虫藤’汁液兑的灵水，味道刺鼻，虫子讨厌。发现虫害，用细毛刷蘸着，轻轻刷掉！一只只刷！懂不懂？一只只刷！”
他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说完还瞪了墨尘一眼，仿佛在说“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教？”
墨尘仔细听着，结合之前在葛洪储物袋里翻看过的那些凡俗医书药典以及昨日青阳子的讲解，心中迅速理解并记下要点。
他沉稳地点头：“弟子明白。水、雾、虫，无根水辰酉浇灌，凝雾符正午控雾，驱虫藤汁点杀虫害。”
王老头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
这小子，反应倒快，条理也清楚，不像那些一听就蒙圈的愣头青。
他哼了一声：“明白就好！老头子我下午要去丹霞峰找青阳老儿讨点酒喝，傍晚才回。”
“你今天的任务，除了照料好这块田，再给我把田垄西头角落里那十几株长歪了的寒烟草，给我小心移栽到东头那块空着的育苗圃里去！移栽手法玉简里有，自己看！移死了，任务失败！听见没？”
这明显是临时加派的任务，带着考验的意味。
“弟子遵命。”墨尘躬身应道。
“嗯。”王老头满意地嗯了一声，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周身突然腾起一股淡淡的、如同草药燃烧般的青灰色烟雾。
烟雾缭绕间，他的身影迅速变得模糊、透明，最终“噗”的一声轻响，连同那股烟雾一起，彻底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草药烟味。
墨尘瞳孔微缩，心中震撼！
这绝非寻常遁术！
这王老头，修为恐怕远不止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宗门之内，果然卧虎藏龙！
他定了定神，将心中的惊异压下。当务之急，是完成今天的任务。
他先走到田头那间简陋的寒玉小屋，取出了凝雾符和记载着基础灵植移栽手法的玉简，快速浏览一遍，牢记于心。
然后，他拿起靠在墙边的一个由寒竹制成的水桶，走向谷口寒潭上游的无根水引水口。
清澈冰凉的泉水注入桶中。
墨尘提起水桶，走向药田。
他没有立刻浇水，而是站在田垄边，目光沉静地扫视着这一亩寒烟草。
“灵视，开！”他心中默念，悄然引动了怀中灰匣内小白瓶的力量。
嗡！
熟悉的清凉感瞬间流遍双眼！
眼前的世界再次变得不同！
空气中弥漫的淡青色灵气薄雾更加清晰。
而那一株株深绿色的寒烟草，在“灵视”之下，呈现出了更加丰富而直观的灵力光晕！
大部分寒烟草，散发着稳定而均匀的淡蓝色光晕，如同呼吸般微微起伏，代表着健康的生命力和标准的药性。
有几株叶片颜色稍浅、边缘锯齿略显暗淡的，光晕则微弱许多，颜色也偏灰白，显然是长势稍弱或受过损伤。
而田垄最边缘、靠近山壁阴湿处的几株，光晕则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冰蓝色，更加凝练内敛，甚至隐隐有细微的冰晶状光点在叶片脉络中流转！
这几株，药力明显更加精纯深厚！
墨尘心中暗喜：“灵视”果然神异！不仅能分辨灵植种类、年份，更能直观地看到其蕴含的灵力强弱与精纯程度！这对他照料药田、精准把握水肥，以及日后寻找珍稀药材，简直是逆天神技！
他压下兴奋，开始按照王老头的要求，仔细浇灌。
他刻意观察着“灵视”下植株光晕的变化。
当清澈的无根水浸润土壤时，那些长势稍弱的植株，其灰白色的光晕似乎微微亮了一丝，波动也平稳了些许。
而当他走到那几株灵力格外精纯的深蓝色光晕植株旁时，浇水的手势更加轻柔，确保水流均匀渗透而不冲击根部。
浇水完毕，日头渐高。
墨尘取出凝雾符，注入一丝灵力激发。
符箓化作一道淡白色的流光升空，在药田上方三丈处散开，形成一层稀薄却坚韧的雾气屏障，将灼热的阳光过滤得柔和许多。
在“灵视”下，能看到这雾气屏障有效地锁住了下方田垄逸散的寒性灵气和水汽。
做完这些基础照料，墨尘走向王老头指定的任务地点——田垄西头角落。
这里地势稍低，土壤略显潮湿板结。
十几株寒烟草歪歪扭扭地生长着，叶片瘦小，色泽暗淡，在“灵视”下，光晕极其微弱，带着不健康的灰败之色，显然生长环境不佳。
墨尘按照玉简记载的移栽手法，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寒玉小铲，连带着尽量多的原土，将这些长势不良的寒烟草一株株挖起。
他的动作轻柔而精准，尽量避免伤及脆弱的根须。
在“灵视”的辅助下，他甚至能隐约看到那些细微根须的灵力流动，避开了一些可能受损的节点。
他将这些病弱的寒烟草，移栽到东头那片空着的育苗圃中。
育苗圃的土壤明显经过特殊处理，更加疏松透气，蕴含着温和的灵气。
墨尘小心地培好土，又浇上少许无根水。
做完这一切，已近正午。
墨尘没有休息，他再次开启“灵视”，仔细检查着自己负责的一亩药田。
大部分植株状态稳定，那几株灵力精纯的深蓝色光晕植株更是生机勃勃。
移栽到育苗圃的那十几株，虽然依旧虚弱，但根须在新的土壤中似乎开始缓慢地吸收灵气，灰败的光晕中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绿意。
就在他目光扫过靠近山谷最深处、一处被巨大山岩阴影笼罩的角落时，视线猛地一凝！
在那片光照最弱、寒气最重的区域边缘，几株看似普通的寒烟草，其“灵视”下的灵力光晕，竟呈现出一种极其奇异的、近乎透明的冰蓝色！
这冰蓝色光晕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如同细密的冰丝网络，深深内蕴于叶片和根茎之中，流转速度极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寒意！
其灵力精纯与内敛的程度，远超旁边那几株深蓝色的，甚至隐隐透出一丝…变异的气息？
墨尘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想起了青阳子课上提过一句：某些生长在极端环境下的灵植，受特殊地气或机缘影响，有极小概率发生良性变异，药性会产生独特变化，价值倍增！
“难道……”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升起。
他下意识地按住了怀中的灰匣。
小白瓶能催生，能赋予灵视，那么…它是否能对这些变异的植株产生某种催化作用？
或者，利用这些变异植株炼制出的丹药，对驱除自己根骨中的浊气阻滞，会有奇效？
巨大的诱惑与更深的警惕瞬间交织！
他强行移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检查其他区域。
王老头虽然不在，但这药园内焉知没有其他监控手段？
此刻，绝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如同最普通的杂役弟子，拿起那碧绿葫芦和细毛刷，开始一丝不苟地检查叶片背面，寻找可能存在的虫害。
午后的阳光被凝雾符过滤，变得柔和。
山谷寂静，只有风吹过寒烟草叶片的沙沙声，以及墨尘专注而沉稳的呼吸声。
寒烟草田的秘密，如同那深谷阴影下的奇异光晕，悄然埋藏。
而墨尘的丹道之路，似乎也在这看似枯燥的照料中，窥见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