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石榴花瓣上时,苏瑶已换好素色衣裙。春桃提着食盒跟在身后,见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出神,轻声道:“小姐,素衣也衬得您气色极好。”
苏瑶指尖抚过袖口的暗纹,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缠枝莲纹样。前世她总嫌素色寡淡,如今才懂,真正的风骨从不在衣饰的华贵。
“走吧。”她转身出门,晨光穿过雕花门棂,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
刚走到垂花门,就见苏柔带着丫鬟堵在那里。她今日穿了件水红色绣玉兰花的罗裙,发髻上簪着累丝嵌宝的珠钗,比起往日更显艳丽。
“姐姐这是要去哪儿?”苏柔笑意盈盈地走上前,目光在苏瑶素净的衣饰上打了个转,“父亲说娘亲犯了错,我们做女儿的该替她尽孝才是,姐姐怎么反倒往外跑?”
苏瑶淡淡避开她的目光:“我去去给母亲上坟尽孝。”
“哦?”苏柔故作惊讶地捂住嘴,“我竟忘了今日是姐姐娘亲的忌日。姐姐怎不早说?我也好备些祭品同去。”
“不必了。”苏瑶语气疏离,“母亲素来喜静。”
苏柔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恢复如常:“那姐姐早去早回。对了,昨日三皇子府派人送来帖子,说下月初在别院设宴,邀我们姐妹同去呢。”
苏瑶脚步一顿。三皇子萧珩,前世倒是没怎么出现。不过前世有段时间萧珩倒是与苏柔走得极近。
“我没空。”苏瑶冷声道。
“姐姐怎会没空?”苏柔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听说这次宴会,太子殿下也会去呢。姐姐若能得太子青睐,将来……”
“可笑!”苏瑶厉声打断她,“博得太子殿下的喜欢不是你的事情吗?毕竟嫡出与庶出还是不同的,我的婚事自然都是最好。所以用不着去讨哪家公子喜欢。”
苏柔被她喝得后退半步,眼眶瞬间红了:“姐姐何必动怒?我只是替你着想……”
“我的事不用你管。”苏瑶绕过她往外走,擦肩而过时,听见苏柔在身后低声道,“姐姐难道不想知道,当年你娘亲年是怎么死的吗?”
苏瑶猛地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她。阳光照在苏柔脸上,那抹甜美的笑容里藏着一丝诡异的得意。
“你说什么?”苏瑶的声音有些发颤。母亲当年是生急病去世的,难道这里面还有隐情?
“没什么。”苏柔低下头,掩去眸中的精光,“我只是听说你娘亲走得突然,姐姐心里定然不好受。时辰不早了,姐姐快上路吧。”
苏瑶死死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可苏柔始终低着头,只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春桃,走。”苏瑶最终还是转身离去,指尖却已攥得发白。苏柔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马车驶出丞相府,春桃忍不住道:“小姐,苏柔肯定是故意的!她就是想搅乱您的心神!”
苏瑶靠在车壁上,闭上眼:“我知道。可她为什么要提母亲的死因?”
前世她从未怀疑过母亲的死,只当是天妒红颜。可苏柔刚才的神情,分明是知道些什么。难道母亲的死,与柳姨娘母女有关?
马车行至城郊的墓园,这里松柏苍翠,寂静无声。苏瑶捧着祭品走到母亲的坟前,墓碑上的“苏母林氏之墓”几个字已有些模糊。
她蹲下身,轻轻擦拭着墓碑上的尘土,眼眶渐渐湿润:“娘,女儿来看您了。”
“您放心,那些人欠您的,女儿都会一一讨回来。柳姨娘已经被贬为庶奴,苏柔……我也不会放过她。”
“只是女儿还有很多事不明白,您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苏柔的话是不是真的?”
风吹过松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母亲在无声地回应。
苏瑶烧着纸钱,火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前世的记忆碎片般涌来:母亲去世前几日,曾说过柳姨娘送来的燕窝味道不对;下葬那天,柳姨娘哭得最伤心,却在无人处偷偷抹过口红……
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串联起来,竟让她脊背发凉。
“娘,您等着,女儿一定会查清楚的。”苏瑶磕了三个头,起身时,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大哥?”苏瑶有些惊讶。那人穿着一身青布长衫,正是母亲的远房侄子,沈文轩。
沈文轩快步走上前,拱手道:“表妹。”他眼眶微红,显然也是刚祭拜过林氏。
“沈表哥怎么会在这里?”苏瑶问道。沈文轩三年前就去了江南经商,怎么会突然回来?
“我昨日刚到京城,听闻柳姨娘的事后,便想着来看看姑母。”沈文轩叹了口气,“没想到姑母留下的家业,竟被那等小人觊觎。”
“沈表哥一路辛苦,不如随我回府中歇息?”苏瑶道。沈文轩是母亲最疼爱的晚辈,也是少数能信得过的人。
“不了,我在客栈订了房间。”沈文轩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这是我在江南给姑母求的平安符,表妹替我放在姑母坟前吧。”
苏瑶接过布包,入手温热:“多谢沈表哥。”
“表妹保重。”沈文轩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那背影挺拔而落寞,竟让苏瑶想起了前世他为了帮自己,被太子算计生意一落千丈的模样。
“沈表哥……”苏瑶想叫住他,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前世他因自己后半生过得太苦太苦了,所以这一世她不会再让沈大哥卷入自己事情里面。
回到府中时,已是午后。刚走进院子,就见管家匆匆跑来,脸色凝重:“大小姐,不好了!苏柔小姐在老爷面前哭诉,说您……说您私会外男!”
苏瑶心头一沉:“私会外男?”
“说是今早有人看见您在墓园与一男子相谈甚欢,那男子还送给您一个布包。”管家急道,“老爷正在气头上,让您立刻去书房!”
春桃气得跳脚:“定是苏柔故意派人跟踪您!那个沈公子是姑老爷的侄子,哪是什么外男?!”
“我知道。”苏瑶冷静下来,“她这是想用败坏名声的法子来对付我。走,去见父亲。”
书房里,苏哲明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铁青。苏柔站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肩膀微微耸动,看起来委屈极了。
“父亲。”苏瑶走上前,不卑不亢地行礼。
“跪下!”苏哲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晃了晃。
苏瑶愣了一下,还是依言跪下。膝盖磕在冰冷的地砖上,传来一阵刺痛。
“你可知罪?”苏哲明怒视着她。
“女儿不知。”苏瑶抬起头,“请父亲明示。”
“不知?”苏哲明将一张纸扔在她面前,“这是苏柔的丫鬟亲眼所见,你还敢狡辩?!”
苏瑶拿起纸,上面写着今早她与沈文轩见面的经过,只是被添油加醋,写成了两人私会,举止亲密。
“父亲,这是污蔑!”苏瑶将纸捏紧,“那人是母亲的侄子沈文轩,刚从江南回来,我们只是在祭拜母亲时偶遇而已。”
“偶遇?”苏柔立刻接口,“姐姐何必自欺欺人?那沈公子三年未归,怎么偏偏今日就偶遇了?还送你布包,里面装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你!”苏瑶怒视着她,“布包里是给母亲的平安符,不信父亲可以去查!”
“查?怎么查?”苏柔冷笑,“难道要去问姑母吗?姐姐,你就承认了吧。父亲最疼你,定会从轻发落的。”
“够了!”苏哲明揉着眉心,显然是被吵得头疼,“瑶儿,你老实说,你与那沈文轩到底是什么关系?”
“只是表兄妹。”苏瑶沉声道,“父亲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沈文轩的行踪,他昨日才到京城,住在悦来客栈。”
苏哲明看向管家:“去查。”
“是。”管家立刻领命而去。
书房里陷入了沉默,只有苏柔偶尔的啜泣声。苏瑶跪在地上,膝盖越来越痛,心里却一片清明。苏柔这招够狠,利用男女大防做文章,就算查清真相,她的名声也难免受损。
半个时辰后,管家匆匆回来,附在苏宏远耳边低语了几句。苏哲明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看向苏瑶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愧疚。
“你起来吧。”苏哲明叹了口气,“是为父错怪你了。”
苏瑶站起身,膝盖早已麻木,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父亲,既然真相大白,是不是该惩治一下造谣生事的人?”苏瑶看向苏柔。
苏柔吓得脸色发白,躲到苏宏远身后:“父亲,我不是故意的!是丫鬟看错了,我也是被蒙在鼓里啊!”
“罢了。”苏哲明显然不想再追究,“都是一家人,误会解开就好。柔儿,以后不可再听信谗言,胡乱揣测。”
“女儿知道了。”苏柔低下头,掩去眸中的不甘。
苏瑶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父亲终究是偏心的,就算知道苏柔在撒谎,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揭过。
“父亲,女儿还有一事。”苏瑶道,“沈表哥初来京城,无依无靠,女儿想请他来府中住几日。”
“这……”苏哲明有些犹豫。毕竟男女有别,同住一个府邸多有不便。
“父亲放心,女儿会让他住在外院的客房,绝不会有任何不妥。”苏瑶道,“沈表哥是母亲唯一的亲人,我们理应照拂。”
提到林氏,苏哲明的神色柔和了些:“也好,你安排吧。”
离开书房,春桃扶着苏瑶,心疼道:“小姐,您的膝盖都红了!苏柔太可恶了,竟然想出这种阴招!”
“这只是开始。”苏瑶揉着膝盖,“她连母亲的死因都敢拿来做文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被动挨打啊!”春桃急道。
“当然不能。”苏瑶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想玩,我就陪她玩到底。春桃,去把沈大哥接到府里来,另外……”她附在春桃耳边低语了几句。
春桃听完,眼睛一亮:“小姐放心,我这就去办!”
傍晚时分,沈文轩被接到了丞相府。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站在富丽堂皇的客厅里,显得有些局促。
“沈表哥,一路劳累,先去歇息吧。”苏瑶安排好客房,“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多谢表妹。”沈文轩拱手道,“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表妹尽管开口。”
“一定。”苏瑶笑了笑。有沈文轩在,或许能从他口中得知一些母亲当年的事。
送走沈文轩,苏瑶刚回到院子,就见丫鬟匆匆跑来:“大小姐,苏柔小姐派人送来一碗汤,说是给您补身子的。”
春桃立刻警惕起来:“又是她?肯定没安好心!”
苏瑶看着那碗色泽清亮的乌鸡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端进来吧。”
汤碗放在桌上,香气四溢。苏瑶拿起汤匙,轻轻搅动着。前世她就是这样,一次次喝下柳姨娘和苏柔送来的“补品”,最后落得个体弱多病的下场。
“小姐,不能喝啊!”春桃想阻止她。
苏瑶却舀起一勺,递到春桃嘴边:“你尝尝。”
春桃吓得连连后退:“小姐!”
“放心,没事的。”苏瑶笑了笑,将汤匙收回来,“她刚在父亲面前吃了亏,不会这么快动手的。这汤里,顶多是放了些让人嗜睡的东西。”
她说着,将整碗汤倒进了旁边的花盆里。那娇艳的月季很快就蔫了下去,叶子发黄。
“果然有毒!”春桃惊道。
“只是些慢性毒药,不会立刻发作,却能让人慢慢垮掉。”苏瑶擦了擦手,“苏柔比柳姨娘更狠,也更有耐心。”
“那我们现在就去告诉老爷!”春桃气道。
“没用的。”苏瑶摇头,“没有证据,父亲只会以为是我们故意刁难。而且,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要玩就先陪她玩吧。”
她走到桌边,拿起纸笔,写下几个名字:“春桃,按这上面的地址,去查这些人。他们都是当年给母亲看病的太医和药房的伙计。”
“是!”春桃接过纸条,郑重地收好。
夜色渐深,苏瑶坐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月光清冷,照得她心中一片澄明。
苏柔没了柳姨娘倒是学会了主动出击,不过终究是蠢笨如猪,只会用一些不入流的法子。母亲的死因,柳家的罪证,苏柔的算计……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她轻轻抚摸着腕上的玉镯,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玉质温润,仿佛还带着母亲的体温。
“娘,您等着。”苏瑶在心里默念,“女儿一定会让所有害过您的人,付出代价。”
窗外的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苏瑶知道,明天又将是不平静的一天。但这一次,她不会再退缩,也不会再软弱。因为她的身后,是母亲的期望,是前世的血海深仇。
她早已不是前世那个不懂得为自己打算的苏瑶了,现在的她比前世聪明多了。前世走那么一遭很多道理她早已明白,谁都靠不住唯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他人只不过是她可用的工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