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小厮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几圈涟漪后,留下的却是更深的死寂和猜疑。豆腐西施千恩万谢的哭诉声远了,周遭那些窥探的视线却仿佛被无形的寒意冻住,瑟缩着收了回去。
“听竹轩……苏公子……”
这几个字像一道冰冷的符咒,暂时贴在了林家破旧的院门上,阻隔了明面上的骚扰,却也投下了更庞大、更令人不安的阴影。
林未背靠着门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苏墨的人,竟然一直在附近?他是在监视,还是真的在“保护”?这种无微不至的“关照”,比明目张胆的威胁更让人毛骨悚然。
奶奶颤巍巍地凑过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慌和困惑:“未未……刚才那是……他们真会帮李嫂子请郎中吗?那苏公子……到底是好人还是……”
“不知道。”林未打断奶奶的话,声音有些发紧,“但天上不会掉馅饼。奶奶,以后任何人来叫门,哪怕说得再可怜,也别轻易开。”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一场夜雨似乎在所难免。巷子里空无一人,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蔽,更加耐心。
幽蓝的屏幕在她眼前闪烁,弹幕也显得格外凝重。
【林氏第29代女 林秀芹】:这苏墨手伸得也太长了!咱们巷子里的事他都管?!黄鼠狼给鸡拜年!
【林氏第22代孙 林崇山】:妈的!憋屈!还得靠他的名头吓唬人!老子当年……
【林氏第31代女 林芳】:虽是无奈,但眼下确需这层虎皮暂避风雨。只是,欠下的“情分”,日后恐难偿还。
【林氏始祖 林窈】:福祸相倚,因果循环。静观其变,守心勿乱。
守心勿乱。
林未深吸一口带着潮气的冰冷空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纷乱。她点起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屋内的阴暗。然后,她再次坐到了绣架前。
拈起针,穿上最普通的灰色丝线。
指尖触及光滑的丝线,感受着那细微的韧性,躁动的心绪似乎找到了一丝锚点。她不再去想苏墨,不去想那一百两的露珠,也不去想窗外可能存在的眼睛。
她只是重复着最基础的分线动作,将一缕缕纠缠的丝线理顺、分开。动作缓慢而专注,呼吸逐渐与指尖的韵律同步。体内那缕针煞之气,也仿佛被这枯燥而宁静的重复安抚,不再躁动不安,而是温顺地萦绕着,辅助着她感知每一根丝线的细微差别。
渐渐地,外界的风雨欲来、内心的惊疑不定,都被摒除在外。她的世界再次缩小,只剩下指尖方寸之地,和那丝丝缕缕的触感。
幽蓝的屏幕上,弹幕也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零星几条关于分线技巧的简短交流。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将手边最后一缕乱线也理顺时,窗外“噼里啪啦”的雨点终于砸了下来,急促地敲打着瓦片和窗纸,很快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声。
夜雨,如期而至。
油灯的光芒在雨声中轻轻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
体内的煞气在方才的静心练习中变得异常温顺平和,心神上的疲惫也一扫而空,反而有一种沉静充盈之感。
她忽然心念微动,没有去拿那些颜色鲜亮的丝线,而是依旧拈着那股最不起眼的灰色线。就着昏暗的灯光,在素绢的一角,依循着心中那份雨打窗棂的节奏感,落针。
她没有绣具体的景物,只是凭着感觉,让针尖带着丝线在绢面上游走。煞气极其微弱地蕴含其中,不再追求任何特效,只是让线条更流畅,让灰色的丝线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极其细腻丰富的层次。
渐渐地,绢面上出现了一片朦胧的、似雾非雾、似雨非雨的灰色痕迹。没有具体的形态,却仿佛凝聚了窗外整个雨夜的氤氲、潮湿和寂静。
她正沉浸在这种忘我的状态中。
突然——
“叩、叩、叩。”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门声,穿透密集的雨幕,清晰地传入屋内。
不是白天那种带着各种目的的敲击,而是克制、平稳,甚至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轻叩。一下,两下,三下。停顿。又一下。
声音不大,却仿佛直接敲在人的心弦上。
奶奶已经睡下,鼾声轻微。
林未的动作猛地顿住,针尖悬在半空。
她抬起头,警惕地望向门口。
油灯的光芒在雨中显得微弱,根本无法照亮门外的情形。
谁会在这样的深夜,冒着大雨前来?
而且是以这种……仿佛暗号般的方式?
幽蓝的屏幕瞬间绷紧!
【林氏第25代孙 林守业】:谁?!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下这么大雨!
【林氏第18代女 林婉娘】:这敲门声……不像寻常讨生活的……稳得吓人……
【林氏第31代女 林芳】:莫非是苏墨的人?白日刚示了好,夜里便来寻?
【林氏始祖 林窈】:……声凝而不散,叩门者,非常人。
叩门声再次响起。
依旧是那个节奏,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固执的耐心,仿佛断定屋内的人一定醒着。
林未缓缓放下针线,站起身。她没有立刻去开门,也没有出声询问。而是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后,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冰凉的门板。
雨声很大,但门外……似乎只有雨声。
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那敲门声,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她犹豫着,是否要装作无人听见。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沙哑、仿佛被雨水浸透又刻意压低的嗓音,贴着门缝,缓缓地渗了进来,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林家丫头……”
“《璇玑谱》……”
“可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