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院的烛火燃到后半程,灯花 “噼啪” 爆了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窗外的月色渐渐淡了,天边泛起一抹极浅的灰,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秋晨的凉意,吹得烛火微微摇曳,将满室人影晃得忽明忽暗。
御医们年纪最长的那位,姓陈,头发已半白,此刻靠在墙角的圈椅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盹。他手里还攥着诊脉的银枕,指节因疲惫泛白,呼吸却渐渐沉了 —— 从昨夜子时到现在,他和另外两位御医轮流守着裴安,查脉、换药、熬参汤,早已耗光了力气。旁边的两位年轻些的御医,也歪在长凳上,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只有听到烛火爆响时,才会惊得眨眨眼,又很快耷拉下去。
小清趴在床边的矮凳上,脸颊贴着裴安的手,呼吸轻浅。她哭了大半夜,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最后实在撑不住,就这么蜷缩着睡了过去,嘴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梦里似乎还在呢喃:“裴安,别丢下我……” 她的手紧紧攥着裴安的袖口,像是怕一松开,人就又没了踪影。
夏荷坐在对面的锦凳上,却毫无睡意。她手里捧着一碗温着的参汤,每隔片刻就用指尖碰一下碗壁,确保温度刚好能入口。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裴安脸上,看着他苍白的唇、蹙着的眉,心像被揪着一样疼。偶尔有风吹动帐幔,拂过裴安的脸颊,她都会猛地起身,生怕那微弱的气流会惊扰到他。她的手心里全是汗,连捧着参汤的手指都在轻轻发抖 —— 从校场那两支箭射进裴安身体的瞬间,她就没敢真正松过一口气,这一夜,每分每秒都像在熬煎。
最清醒的要数柒儿。她坐在裴安床头的另一侧,背脊挺得笔直,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布巾,时不时蘸着温水,轻轻擦拭裴安额角的细汗。她是皇后亲派来的人,职责在身,不敢有半分懈怠,哪怕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也会用力掐一下手心,让自己保持清醒。她的目光扫过屋里的人,看着小清熟睡的模样、夏荷焦虑的神情、御医们疲惫的姿态,心里也泛起一丝酸楚 —— 这个年轻人,用两次舍命,换来了这么多人的牵挂,倒也算值了。
烛火又燃了半寸,窗外忽然传来第一声鸡鸣,清亮的啼鸣划破夜的寂静,带着破晓的希望,在庭院里回荡。柒儿心里一动,下意识地看向裴安的脸,就在这时,她看到裴安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声极轻的 “咳” 从他喉咙里溢出来,微弱却清晰。
“裴安?” 柒儿的声音瞬间带了颤,她猛地凑上前,眼睛死死盯着裴安的脸,连呼吸都忘了。
夏荷也听到了那声咳嗽,手里的参汤差点脱手。她踉跄着扑到床边,声音发紧:“裴安!你是不是醒了?”
裴安的眼皮动了动,像是有千斤重,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缓缓掀开一条缝。模糊的光影里,他先看到了柒儿带着惊喜的眼睛,又看到夏荷泛红的眼眶,还有帐幔外隐约晃动的烛火。他想说话,喉咙却干得发疼,只能又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
“醒了!他醒了!” 夏荷激动得眼泪瞬间掉下来,转身就往墙角跑,一把摇醒还在打盹的陈御医,“陈御医!您快看看!裴安醒了!”
陈御医被晃得一个激灵,手里的银枕差点掉在地上。他揉了揉眼睛,看清夏荷脸上的狂喜,才反应过来,赶紧抓起药箱,跌跌撞撞地冲到床边:“快!快把烛火挪近点!”
柒儿早已把烛台端到床头,暖黄的光洒在裴安脸上,能清楚看到他眼底的微光。陈御医颤抖着伸出手,搭在裴安的手腕上,手指按压着脉搏,片刻后,他紧绷的脸终于舒展开,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好啊!心脉渐稳,气血也在回升,总算是熬过来了!”
另外两位御医也被惊醒,围过来一同检查,摸脉象、看伤口、查眼睑,最后都点头笑道:“伤口愈合得不错,没有发炎的迹象,只要后续好好调养,不出半月就能下床,一月便可痊愈!”
小清被这边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裴安睁着眼睛,还以为是在做梦。她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突然 “哇” 的一声哭出来,扑到床边,紧紧抓住裴安的手:“裴安!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跟我说话了……”
裴安看着小清哭得发抖的样子,心里泛起暖意,他想抬手拍拍她的手背,却没力气,只能轻轻动了动手指,用眼神示意她别哭。柒儿赶紧递过一杯温水,用银勺舀了一勺,送到裴安嘴边:“裴壮士,先喝点水,润润喉咙。”
裴安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喉咙的干涩感渐渐缓解,他看着围在床边的众人,声音还有些虚弱:“我…… 睡了多久?陛下…… 没事吧?”
“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夏荷擦干眼泪,笑着说,“陛下没事,你舍身护驾后,陛下特别担心你,还下了旨,说一定要救活你,还封你为翊麾校尉呢!”
“翊麾校尉……” 裴安愣了一下,随即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 他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得到这个封号,能有机会踏上战场,实现之前的梦想。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女的呼喊:“公主殿下!裴壮士醒了!您慢点跑!”
众人回头,只见高阳公主披着一件素色披风,头发还有些凌乱,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连妆都没化。她快步走进来,看到床上睁着眼睛的裴安,脚步猛地顿住,眼眶微红道:“裴安…… 你真的醒了?”
“公主殿下……” 裴安想挣扎着坐起来,却被高阳按住:“别乱动!你伤还没好,躺着就好!” 她走到床边,仔细看着裴安的脸,确认他真的没事,才松了口气,眼泪却还是忍不住掉下来,“你吓死我了,昨天从校场回来,我就没合过眼,一直等你来消息,现在好了,你终于醒了……”
“让公主殿下担心了,是属下的失职。” 裴安轻声说,心里满是感激 —— 这位公主,从最初的初见,到后来的照料,再到现在的牵挂,对他而言,早已不止是主子,更像家人一样。
陈御医走上前,对着高阳躬身道:“公主殿下,裴壮士已无大碍,只是气血亏损严重,后续需以温补为主,每日喝两次参汤,伤口每日换药,不可动气,不可劳累,一月内不可下床走动。”
“好!都按你说的来!” 高阳立刻吩咐道,“柒儿,你替我盯着,每日的参汤一定要用最好的老参,药材不够就去宫里取;小清、夏荷,你们轮流守着裴安,他有任何需求,都要立刻满足;厨房那边,我会让人专门做清淡的流食,确保营养跟上。”
“是!” 柒儿、小清、夏荷齐声应道。
窗外的天已经亮了,晨光透过窗纱洒进来,给屋里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烛火渐渐燃尽,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火星,最后也熄灭了。众人看着床上的裴安,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一夜的疲惫与焦虑,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小清端来刚熬好的参汤,夏荷小心翼翼地用银勺喂给裴安,柒儿则整理着床边的药箱,高阳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絮絮叨叨地跟裴安说着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 —— 陛下如何训斥太子、如何安排百骑司调查、皇后如何派柒儿来照料、左卫营的弟兄们如何天天来打听消息。
裴安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回应,目光扫过身边的每一个人:小清眼里的关切、夏荷脸上的温柔、柒儿的尽责、高阳的激动,这些都让他心里暖暖的。他想起前世在写字楼里孤独的夜晚,想起猝死时的冰冷,再看看眼前的温暖,忽然觉得,能穿越到这个大唐,能遇到这些人,真好。
“对了,” 高阳像是想起什么,从袖袋里取出一枚黄铜令牌,递给裴安,“这是翊麾校尉的令牌,陛下让我先给你带来,等你痊愈了,再去宫里领正式的官服和印信。有了这令牌,你以后在京城里行走,无论是禁军还是府卫,都会给你几分面子。”
裴安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的,上面刻着 “翊麾校尉” 四个字,还有精致的云纹,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他紧紧攥着令牌,心里满是坚定 —— 以后,他不仅要守护好高阳公主,守护好小清和夏荷,更要对得起这个令牌,对得起 “翊麾校尉” 的称号,在大唐的战场上,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鸡鸣声又响了一遍,这次却带着蓬勃的生机,像是在为新生喝彩。静思院的庭院里,桂花的残香还在,翠竹的叶片上沾着晨露,在晨光里闪着亮。屋里的众人还在围着裴安,说着笑着,偶尔传来小清的啜泣声,却不再是悲伤,而是喜悦的泪水。
陈御医收拾好药箱,对着高阳躬身道:“公主殿下,裴壮士已无大碍,臣等先回太医院,明日再来复诊。后续的调养方案,臣会写下来,交给柒儿姑娘。”
“辛苦各位御医了。” 高阳点点头,让内侍送他们出去。
屋里只剩下柒儿、小清、夏荷和高阳。小清坐在床边,握着裴安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裴安,等你好了,咱们就去曲江池看秋景,听说现在池边的枫叶都红了,可好看了;还要去‘醉仙楼’吃酒,秦虎大哥说,要跟你喝个不醉不归。”
夏荷也笑着补充:“我还给你做莲子羹,这次给你多加些冰糖,比上次的还甜。”
柒儿站在旁边,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嘴角也露出浅笑:“等裴壮士痊愈,皇后娘娘肯定也会来看你,她还特意让我带了些补品,说是等你醒了,让你好好补补。”
高阳坐在凳子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满是欣慰。她想起校场上裴安挡在父皇身前的身影,想起他满身是血倒下的瞬间,再看看现在醒过来的他,忽然觉得,所有的担忧都是值得的。这个年轻人,用他的忠勇,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与牵挂,也让她明白了,真正的守护,从来不是身份的差距,而是发自内心的在意。
裴安看着身边的人,听着他们的话,心里满是幸福。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他需要好好调养,需要恢复身体,但他更知道,等他痊愈后,等待他的,不仅是翊麾校尉的荣耀,还有身边人的陪伴,还有大唐的广阔天地。
晨光越来越亮,透过窗纱,洒在裴安的脸上,也洒在屋里每个人的身上。静思院的清晨,没有了夜晚的压抑,只剩下希望与温暖,像这秋日的晨光一样,照亮了裴安的未来,也照亮了所有人心中的期盼。一场生死劫难过后,重逢的喜悦在晨光里蔓延,而属于裴安的大唐传奇,才刚刚翻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