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签。”
一个声音打破了死寂。
不是雷烈那暴躁的吼声，也不是叶小叶的哭泣，是苏沐雨。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每一个字却像钉子，钉进了这个摇摇欲坠的空间。
雷烈浑身一震，猛地扭头看她，眼睛里的血丝更多了。“沐雨妹子，你说什么？”
“我说，我拒绝这个方案。”苏沐雨重复了一遍，她迎着林川那毫无波动的目光，一字一顿，“委托方，否决最优解。”
林川眼中的数据流停滞了一瞬，似乎他的程序里没有预设过这种情况。“否决理由？”
“理由？”苏沐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雷烈和叶小叶身前，也把自己和林川隔开了一段距离。
“因为你的‘最优解’，建立在一个错误的估值模型上。”
“请详细说明。”林川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你评估了方案一，雷烈死亡，成功率62%。你评估了方案二，叶小叶认知崩溃，成功率55%。你评估了方案三，他们失去记忆，成功率99.8%。”苏沐雨伸出手指，一一点过，“你只计算了成功率和物理损伤，却漏掉了一个最重要的变量。”
“变量？”
“‘他们’。”苏沐雨的声音提起来一点，“你把他们当成‘资产’，把记忆当成‘冗余文件’。但在我的委托里，‘带我们回家’，这个‘我们’，包括一个完整的雷烈，一个完整的叶小叶。一个记得自己为什么战斗，记得我们为什么在这里的雷烈。一个记得林川哥哥，记得所有温暖和守护的叶小叶。”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
“一个剥离了记忆的躯壳，不符合委托要求。所以，你的最优解，从根本上就是错的。因为它交付的‘货物’，是残次品。”
雷烈愣住了。
他看着苏沐雨的背影，这个一直以来冷静、理智，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女人，此刻像一堵墙，把他和叶小叶护得严严实实。
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堵得厉害，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叶小叶停止了抽泣，她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苏沐雨的衣角。
林川的系统似乎在进行高速运算，眼中的数据流再次疯狂闪烁。
“重新定义委托目标：带领‘我们’返回初始现实坐标。‘我们’的定义中，包含‘资产雷烈’与‘资产叶小叶’的完整记忆数据。已更新委托。”
他停顿了三秒。
“基于更新后的委托，方案三被判定为无效。重新评估方案。方案一成功率62%，代价为资产雷烈物理存在抹除。方案二成功率55%，代价为资产叶小叶认知崩溃。”
“结论：现有方案均无法满足委托要求。”
“已触发死循环逻辑。系统正在寻找新的解决方案……寻找失败。”
“请委托方提供新的可行性方案，或降低委托要求。”
林川像一台复读机，冰冷地宣布了绝境。
“妈的！”雷烈终于骂了出来，他一拳砸在自己的另一只手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说来说去，还是要我们去死！老子早就说了，干就完了！沐雨妹子，你让开！老子去激活那什么狗屁‘过去’！总比让叶子出事强！”
“不行！”叶小叶尖叫起来，“雷烈哥哥，不要！”
“你闭嘴！”雷烈回头冲她吼了一句，眼睛却是红的，“老子皮糙肉厚，死了就死了！你个小屁孩，未来还长着呢！”
“我不要你死！”叶小叶哭得更凶了，她怀里的嫩芽也跟着忽明忽暗。
“都别吵了！”苏沐雨的声音压过了他们。
她转过身，看着激动得像要自爆的雷烈，和哭得快要断气的叶小叶，一股巨大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她扶住额头，闭上眼睛。
怎么办。
怎么办。
林川已经不是林川了。他是一个只认规则的机器。
他献祭了自己，换来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现在，这个机器却要用另一场献祭来完成最后的任务。
逻辑形成了完美的闭环，也形成了完美的绝望。
“等价交换……”苏沐雨喃喃自语。
这个词，是林川一切能力的根源。
也是他现在唯一还遵守的底层规则。
“林川。”她重新睁开眼，再次面向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我在。”
“你刚才说，可以进行等价交换，向时间规则本身换取能量。”
“是的。”
“交易的‘货款’，除了记忆，还有别的选择吗？”苏沐雨问。
“理论上，万物皆可定价。”林川回答，“但目前我们所处的临时稳定区，属于‘无物’状态。我们本身，就是这里唯一的‘资产’。除了构成我们存在的能量和信息，没有其他可供交易的物品。”
“构成我们存在的信息……”苏沐雨重复着这句话，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无数的数据和可能性在其中碰撞。
李轩尘的算力，阿里斯王的方程式，她自己脑海里的知识……一切都在融合。
她忽然捕捉到了一个点。
一个被林川，或者说被现在这个“系统林川”忽略了的点。
“你。”苏沐雨看着林川，“你也是‘资产’的一部分。”
林川的程序似乎卡了一下。“自我评估：我是执行委托的‘平台’和‘公证方’，不属于可交易资产。”
“不。”苏沐雨摇头，“在你成为‘平台’之前，你首先是‘林川’。你吸收了‘静止’、‘循环’、‘倒流’三条规则，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个宇宙里最庞大的能量集合体和信息聚合体。”
雷烈和叶小叶都停止了争吵，紧张地看着她。
“所以，我的新方案是，”苏沐雨盯着林川的眼睛，那里面只有一片虚无的数据海洋，“用你的一部分，去进行交易。”
“请求被驳回。”林川的回答快得不像话，“平台无法交易自身。这会引起逻辑底层崩塌。”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苏沐雨的声音冷了下来，“我是委托方。我现在下达一个新的委托。”
林川静静地看着她，等待指令。
“我的委托是：激活你体内的‘价值天平’。以我，苏沐雨，作为‘锚点’，重新对‘林川’这个体进行一次价值评估。”
林川眼中的数据流瞬间变成了红色警报。
“警告：该指令与核心程序‘遗忘价值’冲突。执行该指令将导致系统不稳定。”
“执行。”苏沐雨的语气不容置疑。
“警告：系统不稳定可能导致……”
“我让你执行！”苏沐雨吼了出来，她往前踏上一步，几乎要贴到林川面前，“这是委托方的命令！你必须遵守！”
林川身上的数据流开始剧烈地闪烁，红色和蓝色交织在一起，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他的身体甚至开始变得有些透明和扭曲。
雷烈紧张地握紧了拳头。“沐雨妹子，他……他会不会炸了？”
“不会。”苏沐雨死死盯着林川，“他只是在做一个自己无法理解的选择。”
几秒钟后，林川身上的光芒稳定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苏沐雨，声音依旧平直，却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困惑？
“价值评估……开始。”
“评估对象：林川。”
“评估锚点：苏沐雨。”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虚幻的，巨大无比的金色天平，在所有人身后浮现。
这个天平，比之前在悖论奇点里看到的那个更加古老，更加宏伟。
“把‘林川’，放到天平的一端。”苏沐雨下令。
林川抬起手，指向自己。
他的身影从实体中剥离出来，化作一团无法名状的光，缓缓落向天平的左侧秤盘。
秤盘猛地向下一沉。
“现在，寻找等价物。”苏沐雨说。
林川的目光扫过虚空，扫过雷烈手心的锈红色光芒，扫过叶小叶怀里的深蓝色嫩芽。
“扫描中……匹配等价物……”
“【时间碎片·过去】……价值不足。”
“【时间碎片·未来】……价值不足。”
“【时间碎片·循环】……价值不足。”
“警告：现有资产均无法与评估对象达成等价。”
这个结果在苏沐雨的预料之中。
她看着林川，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在你的数据库里，在你献祭掉关于‘价值’的认知之前，唯一被你判定为‘无价’的东西，是什么？”
林川沉默了。
他的系统似乎在挖掘一份被封存、被标记为‘禁止访问’的底层数据。
雷烈和叶小叶屏住了呼吸。
许久，林川才重新开口。
“数据检索完成。”
“记录显示：与特定个体强关联的、蕴含深刻情感的‘羁绊’，其价值被判定为……‘无价’。”
“很好。”苏沐雨笑了。
那笑容里，有悲伤，有决然，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那么，我的最终委托来了。”
她迎着所有人不解的目光，看着那座巨大的天平，看着天平一端那代表着林川的光芒。
“以‘我们’之间全部的‘羁绊’为货款。”
“向‘林川’本人，进行一次等价交换。”
“换取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