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的天...”一心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沉重喘息,感受着压在身上的重量和逐渐消散的挣扎。
他艰难地松开锁死的双腿,用尽最后的气力,将托德瘫软的上半身从自己身上推开。
托德像一袋沉重的谷物般侧翻在地,他的眼睛还能转动,死死地盯着破碎穹顶投下的惨淡天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无法形成语句的漏气声,除了头部,他身体的其余部分已完全不属于自己。
莉兰妮那精准的一箭,仿佛是命中注定似的切断了他的延髓,夺走了他对身体的控制,却残忍地留下了他清醒的意识。
沉重的脚步声和精灵们急促的呼喊声从一心头顶传来。
几根粗壮的、活化了的藤蔓从破口处迅速垂下,莉兰妮、亚尔诺以及几名精锐游骑兵动作迅捷地沿绳降下,落入这片狼藉的指挥所。
“一心!”莉兰妮第一个冲到他身边,她的目光快速扫过他全身,确认没有明显开放性伤口,但那油彩之下已经开始有些许涣散的表情,以及沉重的呼吸显露出...
即便是他,也已是强弩之末。
莉兰妮伸出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最终只是紧握成拳垂在身侧,语气保持着指挥官式的冷静,却藏不住心里如潮水一般的担忧:
“你怎么样了?”
“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对...现在受伤可能也感觉不出来吧。”
“林愈者!啊...林愈者还在外面。”
“一心,你...”
一心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着雨水从额角滑落,他疲惫地卸下了防毒面具——同时,听到莉兰妮在耳边这一连串的别扭关怀,嘴边的弧度简直要咧开到眼边。
“别急!别急...救这种程度...还...死不了。”他指了指地上只剩眼睛能动的托德,“就是...这家伙...真的太沉了。”
亚尔诺队长则指挥着后续下来的队员:“快!肃清周边区域,检查还有无残敌!医疗兵,照顾伤员!”
他的目光落在托德身上,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转向一心和莉兰妮,沉声道:“指挥官门。庭院和主楼已基本控制,我们正在下层墙体安装炸药,准备开辟一个更便捷的出口。”
“这里...”他看了一眼对峙的三人,“交由你们。”
莉兰妮点了点头,亚尔诺便带着其他精灵迅速退出了指挥室,将这片弥漫着血腥、风雨和最终结局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房间里暂时只剩下风雨声,托德艰难的呼吸声,以及一心逐渐平复的喘息。
莉兰妮一步步走到托德面前,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低头凝视着那张苍白而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脸,那双精灵的尖耳在此刻显得如此讽刺。
她的眼神复杂,有大仇得报的冰冷,有看到同胞沦落至此的不解。
一心缓缓走到莉兰妮身边,目光落在莉兰妮脸上,又扫过地上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灰烬之爪”——托德·科里欧。
他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和血污,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莉兰妮。”
“嗯?”莉兰妮的视线从托德身上收回,看向他。
“你说,”一心的目光重新锁定在托德那双充满了不甘与惊恐的眼睛上,“他该死吗?”
莉兰妮没有丝毫犹豫,她的下颌线条绷紧,声音冷冽如冰,每一个字都砸落在潮湿的空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毫无疑问。”
“他,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都该死。不仅仅是为了溪语聚落,为了我的父母,为了埃拉的腿,更为了边境线上所有被焚烧的林地、被屠戮的村庄、被亵渎的生命。”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她的回答没有咆哮,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种经历过无数痛苦和战斗后沉淀下来的、冰冷的共识。
这的确是私怨,但,也更是公义。
一心静静地听着,然后,轻轻点了点头,确认了这个早已知道的答案。
他没有再看莉兰妮,而是就在托德面前蹲了下来,从腰后的回收袋里,取出了那枚仅剩的、墨绿色的破片手雷。
他拿着手雷,在托德眼前轻轻晃了晃,金属外壳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托德·科里欧。”一心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听不出多少情绪,只有一种近乎程序性的告知,“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怜悯。”
地上的托德,眼球艰难地转动,聚焦在那枚手雷上,他似乎理解了这意味着什么。
那比现在这样,意识清醒地困在这具彻底瘫痪的躯壳里,等待未知的审判或缓慢的死亡,要痛快得多。
他喉咙里的嗬嗬声变得急促了一些,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挤出破碎的气音:“人类...你做了...这么多...究竟为了什么...”
一心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站起身,转身,走向站在一旁的莉兰妮。他伸出手,搭在她的后背,一种无声的、带着共同历经生死后的默契与支撑的姿态,示意她一同离开。
莉兰妮的身体在他手掌虚触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没有避开,只是默然地随着他的力道,转身向门口走去。
就在两人即将踏出这间血腥指挥室的瞬间,一心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一心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穿透风雨,回答了托德那个关于动机的问题。
“什么都不为。”
就在两人即将踏过门槛,走入外侧回廊的阴影时,一心停下了脚步。
他扶着莉兰妮,让她站在自己身侧,然后缓缓转过身。
此刻,他们的站位在托德逐渐模糊的视野中,恰好构成了一幅意味深长的画面——
那个浑身浴血、装备怪异的人类男性,坚定地站在那名精灵女战士的身前。
一种突如其来的、荒谬的熟悉感击中了他残存的意识碎片,就像...就像二十年前他决绝地离开世界树荫庇的那天...
这最后的念头带着无尽的复杂与讽刺,随即和他的意识一同,彻底湮灭在即将到来的毁灭之中。
一心看着托德,最后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雨声:
“为了我身后的一切。”
说完,他握着手雷的拇指翘起,食指勾住拉环,猛地一扯。
保险销弹飞出去,叮当一声落在地上,消失在水洼里。
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臂一扬,将那枚已经点火的破片手雷,精准地抛向托德的胸口。
手雷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落在那些精美却染血的织锦碎片上,微微弹动了一下,静静躺在那里,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一心最后看了一眼,然后果断地扶着莉兰妮,转身踏出了指挥所的大门,向着楼下走去。
他们没再回头。
轰——!
一声极具毁灭性的爆炸声从身后的指挥所内传来,震得整个回廊仿佛都颤抖了一下,强烈的冲击波甚至掀动了走道顶上门帘般的织锦残片。
爆炸的回声在城堡上层回荡,最终又被无尽的雨声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