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心艾就像一颗强行塞进旧衣服口袋的、棱角分明又花里胡哨的硬糖，硌得所有人都不舒服，但她自己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就这么在向阳村知青点硬生生地“安置”了下来。
第一天的亮相，堪称惊世骇俗。
那响彻村口的巴掌印，那声泪俱下、情节离奇的控诉，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把知青点原本相对封闭、平静的氛围搅和得一片泥泞。雨水过后，留下的并非清新，而是各种难以言说的味道和混乱的脚印。
知青点的人们，对她的看法迅速分裂，呈现出一种光怪陆离的褒贬不一。
以肖庭意为首的部分男知青，以及少数天生同情“弱者”的女知青，对许心艾抱有相当的怜悯。肖庭意觉得这姑娘身世“坎坷”，遭遇“不公”，虽然举止可能有些娇气，但看着家世不错，需要他的“温暖和关怀”。
而另一部分，几个心思缜密、见多了牛鬼蛇神的老知青，则对许心艾那套说辞嗤之以鼻。
而苏柔，则完全是因为许心艾对肖庭意那矫揉做作的做派看不惯。剩下的一些知青，则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或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默默观察着这新来的“戏精”还能演出什么花样。
白天的喧嚣似乎暂时沉寂，但夜晚的降临，并未带来真正的宁静。
知青点女知青住的这边，是个大通铺，长长的一排炕，能睡下七八个人。条件艰苦，位置的好坏就显得尤为重要。
苏柔的位置，是这通铺上公认的“黄金c位”。它靠近窗户，但不是正对着，避免了夜风直吹，又能享受到夏日难得的些许凉意和新鲜空气。而且，这个位置头顶的屋顶相对完好，下雨天绝不用担心漏雨，墙角也没有潮湿发霉的痕迹。更重要的是，这个位置离门口和夜壶都有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因为有人起夜频繁被打扰，又能在需要时不太费力地够到。这是苏柔当初凭着沪市大小姐的“余威”和一点小聪明，好不容易占据并稳固下来的“战略要地”。
许心艾洗漱完毕，带着浓郁香味的雪花膏气味，几乎盖过了屋子里固有的柴火、尘土和汗液混合的味道，引得其他女知青纷纷侧目——她穿着一条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极其荒谬的睡裙，站在通铺前，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了一圈，最后，精准地锁定在了苏柔那个铺着蓝底白花旧床单的位置上。
她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苏柔的铺位，用一种理所当然、仿佛在百货公司挑选商品般的口吻宣布：“我要睡这个位置。”
声音不高，但在相对安静的睡前时分，显得格外清晰和刺耳。
正准备脱衣躺下的苏柔动作一顿，连眼皮都懒得完全抬起来，只是用余光瞥了许心艾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只试图爬上餐桌的苍蝇。她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短促的气音：“你要？你要我就要让给你？”她终于正眼看向许心艾，嘴角扯出一个极度嘲讽的弧度，“你算什么东西？”
苏柔确实变了。
当年沪市那个穿着精致洋装、头发丝都透着傲气的大小姐，如今皮肤被乡下的日头晒成了蜜色，手掌磨出了薄茧，穿着粗布衣服，干着和村里妇女差不多的农活。岁月的风霜和生活的磨砺，洗去了她表面的浮华，却仿佛将那份骨子里的傲气淬炼得更加内敛而坚硬，像藏在破旧剑鞘里的利刃，平时不显，一旦出鞘，寒光逼人。
她压根就没把这个突然冒出来、散发着虚假泪水的许心艾放在眼里。这种轻视，是源自阶级烙印的、根深蒂固的鄙夷，比单纯的讨厌更具杀伤力。
许心艾被苏柔的眼神和语气激怒了。在她简单的认知里，钱能解决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剩下那百分之一，只是钱给得不够多。
她试图用她最擅长的方式解决问题，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优越感和不耐烦的“财大气粗”：“我给你钱！买你这个位置！你说个价！”
这话一出，连旁边几个正在铺床、假装没看见的女知青都忍不住停下了动作，表情怪异。在知青点，用钱买别人固定的铺位？这操作属实有点超出她们的认知范畴了。
苏柔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终于彻底转过身，正面面对着许心艾。她没有立刻发火，而是上下打量了许心艾一番，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
“钱？”苏柔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十足的蔑视，“呵，谁家里还没几个子儿似的？拿你那几个铜臭来这儿显摆？滚——”
最后一个“滚”字出口的同时，苏柔毫不客气地伸出手，用力一把推在了许心艾的肩膀上。
苏柔手劲不小，许心艾被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推，脚下一滑，“哎呦”一声，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后背“咚”地一下撞在了冰冷的土墙上，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肩膀上传来一阵疼痛，比疼痛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这接二连三的羞辱！
“你……你……”许心艾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苏柔，胸口剧烈起伏。她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这是什么狗屁地方？！这是什么一群野蛮人？！！
她好不容易，动用了那么多关系和金钱，从那个荒凉得鸟不拉屎的大西北调到有许知意在的地方，本以为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慢慢收拾那个贱人，顺便在这个小破知青点当个受人追捧的“公主”。结果呢？第一天！就被许知意那个疯女人当众扇了耳光，脸面丢尽！现在，不过是想要个好点的睡觉位置，又被这个叫苏柔的如此粗暴地对待和羞辱！
委屈、愤怒、不甘、还有一种深刻的、被冒犯的优越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脏。她靠着冰冷的土墙，死死地盯着苏柔那张写满厌烦和不屑的脸，又扫过周围那些或明或暗、带着各种意味的目光——有看热闹的，有幸灾乐祸的，有漠不关心的，唯独没有她期望中的同情和支持。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许知意！苏柔！还有这个破知青点里所有看她笑话的人！
她不会放过他们的！
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在心里无声地嘶吼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五官因为极致的怨恨而扭曲，在昏暗跳跃的煤油灯光下，显得有几分狰狞。她发誓，一定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她要让他们知道，得罪她许心艾，会有什么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