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混着泥土的腥气，钻进鼻腔。
曲歌的问题，像一颗被丢进死水潭的石子，没有激起涟漪，只是沉了下去。
江月瑶的目光从那个深坑上挪开，落在曲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上。
“还有多少？”
江月瑶没回答。
她抬手，指尖在空中虚划。
一幅庞大的，只有她能看见的全国地图在眼前展开，上面密密麻麻，闪烁着几十个血红色的光点。
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像齐木这样的“工人”，一个像白鹭这样的牺牲品。
“你看，”江月瑶的声音很平，“你看这满天的星星，有多少颗？”
曲歌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天空，夜空乌云密布，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她瞬间明白了江月瑶的意思。
多如繁星，却藏在看不见的黑暗里。
曲歌的身子晃了晃，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她没有再流一滴眼泪。
“我跟你干。”
这三个字，她说的很轻，却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旁边的女警听见，下意识想开口劝阻。
江月瑶一个眼神扫过去，女警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齐云瑞正好处理完交接，大步走了过来。
他脱下沾了泥的外套，眉头紧锁。
“江大师，这里交给我们，你和这位姑娘先去休息。”
“我不走。”曲歌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江月瑶，“江大师，我求你，带上我。”
齐云瑞愣住了。
“胡闹！你知道她做的是什么事吗？你一个普通人……”
“我不是普通人。”曲歌打断他，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从今天起，我不是了。”
她转向江月瑶，往前走了一步。
“我什么都能做。端茶倒水，整理资料，开车跑腿，都可以。”
“我不要钱，只要能亲眼看着那些畜生，一个个被挖出来。”
江月瑶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在她的视野里，曲歌的神魂在巨大的悲痛冲击下，非但没有溃散，反而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铁，变得异常凝实。
一丝丝极淡的，属于亡者的怨念，正缠绕在曲歌的魂体周围，却并未侵蚀她。
像是黑暗里的萤火虫，在为她指引方向。
“跟着我，会死。”江月瑶终于开口。
“我不在乎。”曲歌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白鹭死了，我的一部分也跟着死了。”
“剩下的这点东西，能换几个畜生下地狱，值了。”
齐云瑞还想说什么，江月瑶抬了抬手。
“你会看见很多，比这里，更恶心，更无法理解的东西。”
“那我就看着。”曲歌的眼神没有一丝动摇。
江月瑶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再次看向那棵梨树。
“你还能……感觉到她吗？”
曲歌闭上眼睛，身子微微颤抖。
过了几秒，她睁开眼，泪水终于再次涌出。
“能。”
“她很冷，很怕。她说……树下面，好挤。”
齐云瑞浑身一震，看向那个土坑，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江月瑶点了点头。
“齐队，她归我了。”
“江大师！”齐云瑞急了，“这不合规矩！她是受害者家属，情绪不稳定，让她参与行动太危险了！”
“我的人，我负责。”江月瑶的语气不容置喙。
她转身，对曲歌说。
“走吧。”
曲歌没有任何迟疑，擦干眼泪，快步跟上。
齐云瑞看着她们的背影，一拳砸在旁边的墙上，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拨通电话开始安排后续。
京市，临时安全屋。
这里是“烛龙”小组在京市的临时据点，一间安保级别极高的公寓。
江月瑶将齐云瑞在机场给她的那份江家加密名单丢在桌上，又打开了齐云瑞刚派人送来的，全国近五年所有被标记为“离奇失踪”的悬案卷宗。
文件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这些，都是‘永恒教’的‘采购单’。”
江月瑶指着那堆文件，对坐在对面的曲歌说。
曲歌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专注。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随意扎在脑后，看起来和之前那个崩溃的女孩判若两人。
“我要做什么？”
“找。”江月瑶言简意赅。
“找什么？”
“找规律。”
江月瑶打开一台电脑，调出一个程序。
“把这些失踪者的姓名，生辰八字，失踪地点，失踪前三个月的社会关系、网络痕迹，全部输进去。”
“任何一个你觉得‘不对劲’的点，都标记出来。”
曲歌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卷宗，没有半分畏惧，只是点了点头。
“好。”
江月瑶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知道，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是一项枯燥到足以把人逼疯的工作。
但对于此刻的曲歌，这或许是唯一能让她撑下去的浮木。
“齐木这条线，‘信使’很快就会发现断了。”江月瑶自顾自地说着，像是在对曲歌解释，又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
“他会去寻找下一个‘工人’。”
“在他们完成交接之前，我们必须找到下一个‘作坊’的位置。”
曲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卷宗，开始工作。
她的手指很稳，将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录入电脑。
江月瑶没有打扰她，走到窗边，看着京市的夜景。
神魂深处，因果线上的那条“蛇毒”依旧盘踞着，孟青岚、京市江家、时墨白、永恒教……一张巨大的网，已经将她笼罩。
而她，就是那个主动走进网里的“清道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公寓里只剩下曲歌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
江月瑶处理完白鹭和梨树下那些女孩的魂魄，为她们做了简单的超度，获得了一笔精纯的功德。
这笔功德滋养着她受损的神魂，让她能更清晰地感知到这座城市下涌动的暗流。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曲歌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但精神却依旧高度集中。
桌上的文件，已经被她处理了近五分之一。
突然，她的手停了下来。
“江大师。”
江月瑶睁开眼，走了过去。
“怎么了？”
曲歌指着屏幕上的一份卷宗。
失踪者，李芳，女，24岁，护士。
一年前于京市城郊“福康私立医院”下夜班后失踪，至今杳无音信。
“这份卷宗，有什么问题？”江月瑶问。
曲歌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发白。
“我说不上来。”
她的手指在“福康私立医院”这几个字上轻轻划过。
“只是看到这个名字，这里……”
曲歌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
“……很冷。”
“像掉进冰窟窿里一样。”
“而且，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曲歌侧着头，仔细分辨着，脸上露出困惑和恐惧交织的神情。
“很多人……很多人在哭。”
“他们在喊……疼。”
“他们说……出不去。”
江月瑶的目光，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