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大剧院……”
江月瑶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地下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这个地点，她不是第一次听见。
虎鲨直播的cEo陈飞，几天前就提过，他们平台的年度盛典，就在这个剧院举办。
孟青岚的慈善晚宴是一个局。
江灵养小鬼是一个局。
天海市的失踪案是另一个局。
现在，这座废弃医院，这个所谓的“新生”项目，这条通往“永生”的血腥流水线，它的终点，竟然也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所有凌乱的线头，在这一刻，被何欣这个濒临消散的魂魄，用尽最后力气拧成了一股麻绳。
一股准备勒住无数人脖子的麻绳。
江月瑶看向何欣，那张因痛苦和悔恨而扭曲的脸，此刻因为吐露了秘密而显得有些虚脱。
“你的情报很有用。”江月瑶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她没有再追问细节，因为她知道，何欣能给的，都已经给了。
剩下的，需要用眼睛去看。
“现在，轮到我兑现承诺了。”
江月瑶转头，曲歌恰好在这时快步走了回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深深的震撼。
“江大师，齐队说……他已经派人过去了。他说让你千万小心，也……也替他谢谢你。”曲歌的声音有些哽咽。
江月瑶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何欣怀里那个小小的魂体，妞妞。
“我要送她去见妈妈。”江月瑶对何欣说。
何欣的魂体一震，抱着妞妞的手臂收得更紧，眼神里全是警惕和不安。“见？怎么见？她……她会吓到她的！”
“在梦里见。”
江月瑶解释道，“我会用她的执念本源作为坐标，构建一座梦桥。让她以最美好的样子，去和她的母亲做最后的告别。”
她顿了顿，看着何欣，“这也是她唯一能见到母亲的机会。了结心愿，她才能放下执念，去该去的地方。”
何欣浑身颤抖，这个提议对她来说，既是希望，也是酷刑。
她渴望女儿能得到解脱，却又恐惧这最后的告别。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何欣。”江u月瑶的声音冷了下来，“这是你赎罪的机会。你不仅欠妞妞的，更欠那个被你间接逼疯的女人的。”
“你没有资格替妞妞做决定。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
“放手”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何欣的神魂上。
她看着怀里懵懂的妞妞，又仿佛看到了那个在出租屋里抱着布娃娃、行尸走肉般的女人。
眼泪无声地从她魂体的眼眶滑落。
她终于，缓缓地，松开了抱着妞妞的手。
“拜托你了。”何欣的声音嘶哑，几近于无。
江月瑶不再看她，而是蹲下身，伸出手，掌心向上，对着妞妞。
“妞妞，想妈妈吗？”
小女孩的魂体亮了一下，她看着江月瑶，用力地点了点头。
“姐姐现在送你去见她，好不好？”
妞妞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期待的光。
“你要答应姐姐，见了妈妈，跟她好好说再见。然后，就跟着光走，不要回头。”江月瑶的声音放得很柔。
妞妞似懂非懂，但还是乖巧地点头。
江月瑶的掌心，那枚沾染着血迹的铜钱上，浮现出之前从妞妞眉心取出的那缕灰白色气息。
她屈指一弹。
那缕气息飘到半空中，江月瑶双指并拢，凌空画出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复杂的符文。
金色的光芒自她指尖流淌而出，瞬间将那缕气息包裹、点燃。
地下室里的阴寒之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开，一股温暖、平和的气息开始弥漫。
灰白色的气息在金光中拉伸、扭转，最后化作一道虚幻的、仅有几寸高的拱桥。
桥的一端连接着江月瑶的指尖，另一端则没入虚空，不知通向何方。
“去吧。”江月瑶对妞妞轻声说。
妞妞的魂体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泣不成声的何欣。
她小小的身影飘了起来，一步一步，踏上了那座金色的梦桥。
随着她每走一步，她那残缺、暗淡的魂体就凝实一分，明亮一分。
当她走到桥中央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扎着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可爱小女孩。
她回头，冲着江月瑶和何欣的方向，用力地挥了挥手，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然后，她转身，蹦蹦跳跳地跑向了桥的另一端，消失在光芒之中。
……
和平里小区，七栋，402室。
房间里拉着厚厚的窗帘，不见一丝光亮。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食物腐败和尘埃混合的难闻气味。
李慧蜷缩在床脚，怀里死死抱着一个洗到发白的布娃娃，那是妞妞生前最喜欢的玩具。
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妞妞不怕……妈妈在……妞妞不怕……”
她的眼神空洞，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几年，她就是这样过来的。
丈夫走了，工作丢了，朋友也劝不动她，渐渐不再联系。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个黑暗的房间，和无尽的思念。
突然，一阵无法抗拒的困意袭来。
李慧的眼皮越来越重，她挣扎着，想继续抱着“妞妞”，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沉沉睡去。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刺鼻的霉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阳光和青草的味道。
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公园的草地上，不远处，孩子们在滑梯上嬉笑打闹。
这里是……她和妞妞以前最喜欢来的那个公园。
李慧有些茫然，她有多久没见过阳光了？
“妈妈！”
一个清脆、熟悉的声音传来。
李慧猛地回头。
阳光下，她的妞妞穿着最漂亮的那条粉色连衣裙，扎着可爱的羊角辫，正笑着朝她跑来。
不是梦里那个浑身是血、哭着喊疼的模样。
是健康的，是鲜活的，是她记忆里最宝贝的样子。
“妞妞？”李慧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伸出手，却又不敢碰触，生怕这又是一场幻觉。
“妈妈，我好想你！”
妞妞一下子扑进了她的怀里，温暖的，真实的。
李慧再也控制不住，抱着女儿嚎啕大哭。
“妞妞……我的妞妞……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用，找不到你……妈妈对不起你……”她把这几年所有的痛苦、自责、绝望，都哭了出来。
妞妞伸出小手，笨拙地帮她擦着眼泪。
“不是妈妈的错。”小女孩仰着脸，认真地说，“妞妞不乖，让妈妈伤心了，对不起。”
“不，是妈妈对不起你……”
妞妞摇摇头，小大人似的说：“妈妈，你以后要好好吃饭，要记得拉开窗帘晒太阳。太阳暖烘烘的，很舒服。”
李慧哭着点头。
“妞妞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了，不能再陪着妈妈了。”
李慧的心猛地一揪，她死死抱住女儿，“不要走！妞妞别走！妈妈不能没有你！”
妞妞的身体，却在她的怀抱里，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
“妈妈，你要好好的。”
小女孩在她的脸颊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妈妈，再见。”
怀里的重量彻底消失了。
“妞妞——！”
李慧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猛地从地板上坐了起来。
房间里依旧是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可她的脸上，还残留着女儿那个吻的触感，鼻尖，还萦绕着阳光和青草的香气。
她不是在做梦。
她的妞妞，真的回来看她了。
李慧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奔涌而出。
这一次，不是绝望的眼泪，而是释放。
许久，她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窗边。
哗啦——
她用力拉开了那扇尘封了数年的窗帘。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照亮了房间里的狼藉，也照亮了她泪流满面的脸。
……
废弃医院，地下室。
金色的梦桥寸寸断裂，化作光点消散。
江月瑶收回手指，神色平静。
她身前，妞妞的魂体已经彻底消失，完成了往生。
而一旁的何欣，她的魂体也不再扭曲。
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和怨恨已经散去，她的身影变得半透明，脸上带着一种释然的、悲伤的微笑。
“谢谢你。”她对着江月瑶，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那个院长，不是最大的。”何欣的魂体在消散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他们上面，还有人……”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也化作点点光斑，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精纯的功德之力，涌入江月瑶的四肢百骸。
她能感觉到，神魂上那些细微的裂痕，正在被这股温暖的力量缓缓修复。
曲歌在一旁，早已哭成了泪人。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地下室，哽咽着问：“江大师……她们……都走了？”
江月zhaoyao点点头。
嗡——
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江月瑶掏出来看了一眼。
是虎鲨cEo陈飞发来的微信。
“江大师，年度盛典的事都安排好了！地点就在皇家大剧院，时间是下周五晚上八点，您看方便吗？”
江月瑶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向何欣消失的地方。
屠宰场，订单，皇家大剧院。
直播平台，年度盛典，皇家大剧院。
两条看似毫无关联的线，在此刻，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暴力地拧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