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内死寂的空气被骤然点燃,又迅速降至冰点。
任辛那掷地有声的复仇誓言还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凌尘斩钉截铁的“算我一个”和鹫儿带着哭腔却坚定的“还有我”紧随其后。三人之间,本应因这同仇敌忾而更紧密的纽带,却在下一刻骤然绷紧,几乎断裂!
“不行!”任辛猛地转头,那双燃烧着血色仇恨的眼睛死死盯住鹫儿,声音尖利得如同冰刃刮过骨缝,“你不能参与!绝对不行!”
鹫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得一颤,却倔强地昂起头:“为什么?!师父,娘娘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她死得不明不白,我岂能贪生怕死,置身事外?!”
“正因为恩重如山,我才不能让你送死!”任辛一步踏前,周身煞气逼人,受伤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摇晃,“你知道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吗?不是普通的仇家,是能操纵皇宫、制造大火、轻易将弑后罪名扣在我头上的庞然巨物!那是权力的最巅峰!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
她指着仓库外隐约传来的搜捕喧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听听!他们现在要杀的是我!下一个呢?一旦他们知道你也卷入其中,公主府立刻就会成为下一个凤仪宫!你会死得悄无声息,连一点灰烬都不会留下!”
“我不怕!”鹫儿眼圈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撑着不让它落下,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与冲动,“我能帮上忙!我可以动用府里的资源,可以联络…”
“你那些资源在他们眼里不堪一击!”任辛粗暴地打断他,语气冰冷彻骨,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联络谁?你如何确保你联络的人不是对方早已布下的暗桩?鹫儿,这不是游戏!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我失去娘娘,绝不能再失去你!”
“师父!”鹫儿急得跺脚,求助般地看向凌尘,“先生!您说句话啊!我们难道就因为害怕,就眼睁睁看着娘娘冤死,看着师父被污蔑吗?!”
凌尘的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煎熬。他完全理解任辛保护鹫儿的决心,那是一个师长在最绝望时唯一能抓住的、保护至亲的本能。但他也同样看到鹫儿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悲痛与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按住鹫儿激动得发抖的肩膀,声音沉痛却异常清晰:“鹫儿,听你师父的。这次,她是对的。”
鹫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像是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刺了一刀:“先生!连你也…”
“不是害怕,是理智。”凌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仓库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无处不在的罗网,“对手的能量超乎想象。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蛰伏,是暗中调查,而不是冲动地飞蛾扑火。你留在明处,留在公主府,反而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他看向任辛,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已然达成了无声的共识——必须将鹫儿彻底摘出去!
“帮助我们?”鹫儿茫然又愤怒。
“对。”凌尘语气加重,“你需要扮演好一个因皇后薨逝而悲痛、因师父被污蔑而震惊失措的孤弱世子。你要稳住公主府,维持一切‘正常’,麻痹对方的视线。这才是最危险、也最重要的任务!你要成为我们在风暴眼中的那颗‘定桩’,让我们知道,至少还有一处‘安全’的所在可供回旋喘息。一旦你也卷入暗处,我们就彻底成了无根浮萍,无所依凭!”
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既有真实的考量,更多的是为了说服鹫儿。凌尘心中清楚,这所谓的“定桩”何其危险,一旦他们暗中行动暴露,鹫儿的“正常”就是最先被撕碎的伪装。但他们别无选择。
任辛接话,语气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狠绝:“凌尘说得对。你若真念娘娘之恩,真当我是你师父,就给我发誓!发誓绝不擅自行动,绝不调查此事,安心待在公主府,扮演好你的角色!否则…”
她猛地抽出随身匕首,寒光一闪,“嗤啦”一声,竟将自己一截玄色衣袍割下,掷于地上!
“你我师徒之情,便如此袍,今日断绝!”她的声音冰冷决绝,没有一丝转圜余地,仿佛只要鹫儿说一个“不”字,那柄染过血的匕首下一刻就会斩断所有牵连。
鹫儿看着地上那截断袍,又看看任辛那双冰冷绝望中又深藏着无尽痛楚的眼睛,再看看凌尘那凝重而近乎哀求的目光,巨大的委屈、悲愤和不甘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浑身剧烈颤抖,牙齿将下唇咬得渗出血丝。
最终,所有的挣扎化作两行滚烫的泪水,和一声如同被碾碎般的、带着泣音的誓言:“我…我鹫儿在此立誓…绝不擅自插手调查…安心待在府中…若有违此誓…天人共戮!”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任辛看着他那般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心痛,但立刻又被更坚硬的冰层覆盖。她猛地转身,不再看鹫儿一眼,声音依旧冷硬地对凌尘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凌尘心中长叹一声,知道此刻再无他法。他走到鹫儿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保重自己。等我们消息。”
说完,他狠下心肠,不再停留,快步跟上已然推开仓库后门、融入外界蒙蒙亮天色中的任辛。
鹫儿独自留在昏暗的仓库里,听着远处渐渐远去的、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看着地上那截冰冷的断袍,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寒冷和空旷。
而离开仓库的任辛,胸中郁愤难平,恨意与对鹫儿的担忧交织,让她几乎窒息。她一言不发,只是快步疾行。
凌尘紧跟其后,沉声道:“你现在情绪不稳,伤势也未处理,绝不能贸然行动。我们必须立刻离开都城,暂避风头,从长计议!”
任辛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中血色未退:“避?能避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那就去找‘非王土’的地方!”凌尘目光锐利,“去江湖,去边陲,去那些权力之手暂时难以完全触及的阴影之地!先治好你的伤,冷静下来,才能找到真正的敌人,才能谈报仇!”
任辛死死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哑声道:“…好。”
她负气般猛地转身,继续向前走去,不再反对。凌尘知道她这是默许了,立刻跟上,脑中飞速盘算着撤离路线和暂时藏身之处。
晨曦微露,却照不亮两人前路的丝毫光明。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色疑云和步步杀机,在等待着这对被迫踏上逃亡与复仇之路的男女。
而他们身后,那座巨大的、吞噬了皇后的都城,正缓缓睁开它冰冷的眼睛,注视着每一个试图窥破秘密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