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谷的灰烬,彻底埋葬了凌尘的过去。
那日的冰冷与死寂,如同最凛冽的寒风,将他心底最后一丝余温也吹散殆尽。任辛的死讯、鹫儿的处境、洛河谷的毁灭…这些残酷的真相如同毒液,注入他的血脉,却没有让他疯狂,反而凝结成一种异常冰冷的平静。
复仇的火焰在冰层下无声燃烧,但他深知,以他们三人如今之力,贸然返回安阳,无异于飞蛾扑火。他需要力量,需要情报,需要一把足够锋利、足以撬动那庞然大物的杠杆。
而在此之前,他必须彻底消失。
“走吧。”他没有回头再看那片焦土,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离开这里。”
墨影与疾风沉默地跟上。他们明白,先生已然不同了。那份曾经的仁心与温润,似乎已随那山谷一同化为了飞灰,剩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于某种目标的绝对冷静。
他们没有目的地,只是向着远离安阳的方向漫行。穿越安国南部烟瘴之地,跨过波涛汹涌的梧国海峡,踏入褚国广袤的沙漠与绿洲,甚至靠近了与北磐接壤的、终年寒风凛冽的苦寒边境。
凌尘不再悬壶济世,却也没有放下医术。只是行医的目的已然改变。他不再是为了践行仁心,而是将每一次诊治,都视为一场历练,一种对生命、对毒理、对人体极限的冰冷探索。他专挑那些疑难杂症、穷凶极恶之徒、或是被世所弃之地出手。
他的医术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愈发精进,却也愈发诡谲难测。有时他用的是堂堂正正的岐黄圣手,有时用的却是以毒攻毒、剑走偏锋的邪门手段。救人或是试药,全在他一念之间。
墨影与疾风始终如影随形,既是护卫,也是他延伸出去的眼睛和耳朵。他们利用凌尘行医时接触到的三教九流,暗中收集着各方情报——安国朝堂的动向、朱衣卫的内部清洗、边境的兵力部署、各国之间的微妙关系、乃至江湖秘闻、奇人异事…一切可能在未来成为筹码的信息,都被他们默默记录、整理、分析。
凌尘很少过问他们的收获,只是偶尔会提出一个方向,让他们重点留意。大部分时间,他沉默得如同一个哑巴,只是不停地行走,不停地治病,或是…下毒。
他的容貌也开始变化。并非易容,而是一种气质与神态的彻底改变。加之他刻意用药物和针灸微微调整面部肌肉与肤色,使得他每次出现在人前时,形象都略有不同。
有时,他是一位鹤发童颜、目光沧桑的老者,拄着药杖,出现在瘟疫蔓延的村庄,几副药下去,便能遏制疫情,随后又悄然消失,村民感念,却不知其名。
有时,他是一个面色苍白、身体孱弱的青衫书生,背着一个不起眼的药箱,游走在边关军营附近,专治一些军医束手无策的古怪伤病,用药刁钻,却往往有奇效,被兵士私下传颂。
有时,他竟会化作一个姿容美艳、眼波流转却带着冷意的红衣女子,出现在混乱的黑市或是权贵的秘宴之上,交易一些见不得光的珍稀药材或是…情报,谈笑间便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或是一场交易的成败。
他救人,也杀人。全看心情,或者说,全看“缘法”。
渐渐地,关于他的传言开始在各国的边缘地带、江湖底层、乃至某些高层密室中流传开来。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和来历。
没有人清楚他下一次会以何种面目出现。
他医术通神,能活死人肉白骨,却也用毒如神,杀人于无形。
他性情乖僻,行事全凭心意,可能因为一壶好酒救治一个乞丐,也可能因为一句话灭人满门。
有人称他“白发仙人”,有人叫他“痨病书生”,有人惧他“红衣罗刹”…
但流传最广、也最贴切的一个称呼,是——“千面鬼医”。
说他如鬼魅般来去无踪,如神医般手段莫测,面容千变,不可揣度。求医问药者,只能看“缘分”,若是有缘,他自会出现;若是无缘,踏破铁鞋也无觅处。若是强求,往往招致不测。
这个名号,带着敬畏,也带着恐惧,在暗世界中悄然传开。
凌尘听到这些传言时,只是置之一笑,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
鬼医?或许吧。
他确实觉得自己早已死去了,活着的,不过是一缕对人间尚有眷恋、满怀仇恨、不得不借助医术“渡人”以延长滞留时间的孤魂罢了。每救一个人,或是每用一种极端手段达成目的,都仿佛是在这污浊的世间多停留一刻的代价。
他渡的不是人,是己身的执念。
墨影和疾风则完美地融入了“千面鬼医”的传说之中,成为了他身边那两个同样神秘莫测、沉默寡言的“鬼仆”或“药童”,负责处理一切杂事,并守护着这个秘密。
他们如同三颗投入浑浊江湖的石子,并未激起太大的浪花,却悄然沉淀下去,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编织着一张无形的情报网络,积蓄着力量。
凌尘依旧在不断行走,不断变换着身份。他看过安南的烟瘴,梧西的海涛,褚东的大漠,北境的风雪。
世界很大,却很冷。
他心中的悲痛与对鹫儿的担忧从未减少分毫,只是被压抑成了最深的动力。每一次行医,每一次获取情报,都是为了那个最终的目标——回到安阳,揭开真相,让该付出代价的人,血债血偿。
千面是假,鬼医是名。
孤魂是真,复仇是心。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足以让他这抹“孤魂”,重返人间,搅动风云的时机。
而关于“千面鬼医”的传说,依旧在继续,为他蒙上一层又一层神秘的面纱,也为他未来的回归,铺垫着一条无人预料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