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灯光在深夜依然亮着。
艾琳盯着黄铜仪器上跳动的指针,手指微微发抖。玻璃管中的以太流体呈现出不稳定的波动,频率在112到116赫兹之间摇摆,始终无法稳定在理论上的最佳值,哪怕是原先计算出的114赫兹在实操使用时却总有一种有层膜挡住而无法突破的感觉。
再来一次。她低声对自己说,重新调整旋钮。
这已经是今晚第七次尝试了。自从她的研究被送往圣西尔军校后,她收到了几封简短的回复——礼貌性的赞赏,但没有任何实际应用的迹象。克劳德教授告诉她,军方更倾向于传统战术,而非依赖复杂的频率计算。
艾琳?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克劳德教授披着外套走进来,眼镜片上反射着仪器的微光。
已经凌晨两点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你该休息了。
艾琳没有抬头:再试一次,频率可能不是114赫兹,而是——
艾琳。教授按住她的肩膀,他们不会用的。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下来。艾琳的手指僵在旋钮上,指节泛白。
为什么?她的声音很轻,明明可以救更多人……
克劳德教授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擦了擦:因为战争不是数学题。那些将军们相信的是刺刀和勇气,不是公式和频率。
他指向窗外——远处的征兵海报在夜风中哗啦作响,上面画着高举军刀的骑兵,标语写着:法兰西的胜利在于进攻!
他们宁愿让十个士兵死在冲锋的路上,也不愿意让一个人躲在安全距离外不光彩地获胜。
艾琳的胸口发闷。她想起莫里斯上校轻蔑的眼神,想起圣西尔军校回信中那些客套的措辞。她的研究,那些不眠之夜的计算,那些可能挽救的生命,在那些人的眼里,不过是纸上谈兵。
那我们就看着他们去死吗?她突然问,声音嘶哑。
克劳德教授沉默了很久。
回家吧,艾琳。最终他说,索菲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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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房的灯光温暖如常。
艾琳推开门时,索菲正把最后一盘面包从烤箱里取出。香甜的热气扑面而来,与实验室里冰冷的以太试剂形成鲜明对比。
你回来了。索菲头也不抬地说,声音平静,但艾琳注意到她的指节因紧握烤盘而发白。
艾琳放下背包,里面装着那本画满索菲素描的笔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索菲用力地刷洗着烤盘,水流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对不起。艾琳终于开口,我又回来晚了。
索菲的动作顿动作顿了一下。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刀子,凌晨三点十七分。你昨天是两点四十八分,前天是三点零六分,你就在下雨那周休息了下。
艾琳愣住了。
我……
我煮了汤。索菲打断她,指向炉子上的小锅,已经热了四次。
艾琳走到炉子前,掀开锅盖——是她最喜欢的洋葱汤,上面漂浮着融化的奶酪和面包丁,但现在已经被煮得发糊,变成一团黏稠的混合物。
她的喉咙发紧。
索菲,我……
吃吧。索菲把勺子塞进她手里,然后睡觉。
艾琳机械地舀起一勺汤。味道又咸又苦,奶酪结成了块,但她一口一口地咽下去,像是某种赎罪。
索菲站在水池边,背对着她,肩膀微微发抖。
……我的研究没有被采用。艾琳突然说。
索菲的动作停住了。
那些军官,他们不在乎。艾琳盯着汤勺,他们只相信冲锋和进攻,觉得我的计算是懦夫的理论。
水龙头被猛地关上。索菲转身,眼睛发红。
所以你就把自己累到半死?她的声音在颤抖,就为了那些根本不值得的人?
艾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索菲大步走过来,一把夺过她的汤勺。
你知道我每天看着你回来时是什么样子吗?她的手指划过艾琳眼下的青黑,你知道我数着你呼吸等天亮的感觉吗?
艾琳的眼泪砸在桌面上。
对不起……
索菲突然抱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让艾琳喘不过气。
笨蛋。她的声音闷在艾琳的肩膀上,你救不了全世界,你不是圣女。
艾琳闭上眼睛,感受着索菲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这个拥抱如此真实,如此温暖,比任何公式都更让她安心。
……我可以试试救一部分人。她最终小声说。
索菲叹了口气,松开她,捧起她的脸。
那就从救你自己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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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艾琳没有去实验室。
她站在面包房的操作台前,帮索菲揉面团。面粉沾在她的指尖,阳光透过橱窗洒在工作台上,一切都简单而踏实。
这样对吗?艾琳问,模仿着索菲的手法折叠面团。
索菲凑过来看,发丝蹭过艾琳的脸颊。
太用力了。她握住艾琳的手,引导她的动作,要像这样,温柔一点。
艾琳跟着她的节奏,感受面团在掌心下的变化。这不像做实验,没有精确的数值,没有严格的步骤,但却有一种奇妙的韵律。
你比那些军官聪明多了。索菲突然说。
艾琳笑了:因为他们连面包都不会揉?
因为他们看不到真正重要的东西。索菲的手指划过艾琳的手背,就像面团,不是越用力越好。
艾琳望着两人交叠的手,突然想到了什么。
……也许我可以换个方式。
艾琳放下面团,跑向阁楼,不一会儿拿着笔记本回来。她快速翻动着页数,最后停在一张复杂的公式图上。
如果军方不愿意改变整体战术……她的笔尖在纸上划动,也许我可以简化这个系统,让单个术师在紧急情况下也能使用。
索菲看着那些天书般的符号,挑眉:这和我揉面团有什么关系?
艾琳抬头,眼睛亮了起来:因为你提醒了我——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复杂的解决方案。有时候,最简单的调整就能改变一切。
她抓起一个面团,捏成小人的形状,然后轻轻按扁。
看,如果传统战术是这样——她指着被压扁的面团,那么也许我能找到一种方法,让它至少变成这样——她将面团重新塑形,变成一个更坚固的小块。
索菲盯着那个歪歪扭扭的面团小人,突然笑了。
所以现在我是你的灵感来源了?
艾琳的脸红了:你一直都是。
索菲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
那我的报酬呢,科学家?
艾琳的心跳加速。索菲的睫毛近在咫尺,嘴唇上还沾着一点面粉。
……你想要什么?
索菲的指尖点在她的胸口:今天不准想任何公式。
然后她抱住了艾琳,在晨光中的面包房里,在未完成的面团和散落的面粉之间。这个拥抱温柔而坚定,像是某种承诺,又像是一个新的开始。
我很自私,我只在乎你啊。
窗外,巴黎的街道渐渐苏醒,而在这个充满面包香气的小小世界里,两个女孩找到了比任何理论都更真实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