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稻妻旧年回忆录·拾遗春樱》发行了。
我与铭川小姐一起拉开横幅,租借了八重堂旁边的一块空地,将《稻妻旧年回忆录》的第一期分别摆放好,还有一些短篇小说合集,名字倒不是我取的,除了稻妻旧年这一系列是我负责的,其余我都只是把素材整合,至于他们具体挑了哪些书,这并不是我的工作。
毕竟一个人要完成那么多是会累死的。
铭川小姐的审美确实很在线。她设计的书封和封面都很好看。
或许因为有社奉行的加入,所以天领奉行在八重堂附近派遣的同心也很多。
八重堂的清晨,混合着旧纸张那种陈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温吞的尘埃味道。在砾石路上,阳光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站在略显空荡的店堂中央,望着原本堆积如山,此刻却只剩下零星几本样书的展台。这次也是售卖活动了。如果能顺带拉动八重堂的销量就更好了。
虽然没什么信心……毕竟只是把不要的东西合订起来变成一本新的。
真卖不卖得出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而且活动大致是上午售卖,下午在这边讲故事,顺便看看能不能再把那些旧书能卖得都卖出去。
那素雅古朴的紫粉色封面,是我和荒谷女士挑了很久才决定的颜色。一开始我的想法是全都变成粉色,毕竟适应第一期的主题,春樱。但显然,荒谷女士觉得这不能凸显“稻妻旧年”这一关键词。
总之颜色搭配实在不是我的强项。最后是由比较有审美的黑田先生与铭川小姐想了一整个上午才拍板的。
“加油呀。”荒谷女士拍拍我的肩膀。“没关系的。”
“是呀是呀,如果效果不错,说不定神子大人一开心,就放我们假期呢!好好干啊少年!”铭川小姐比我还激动。后来我才知道,负责人这一职务的人,一开始荒谷女士是想交给铭川小姐的,但是她真的没什么想法,虽然在八重堂工作日子也挺久了。但她真的只适合设计些小说封面……
看着这些合订本,都是我小心翼翼从仓库积尘角落里翻捡出来,笨拙地修补好破损边角,又满怀希望分类装订成册的旧报刊合集。
每一本并不是完全的新书。却也是新的书。
我刚写下“苦荼小姐的故事会”,就感觉地面在颤抖。就如同投入热油的冰水。
看着那些衣着光鲜的买书人,一拥而上,他们拿起书的动作是这样迅速,原本叠如高山的书籍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只记得一片片精心打理的发髻,摇动的折扇,以及矜持又快速伸出的戴着丝绸或鹿皮手套的手。还有一张张递到面前的摩拉袋。
“哎呀,这可是社奉行和八重堂联名的风雅之物呢,宫司大人的眼光,错不了的。”一位夫人用染着蔻丹的指尖,轻飘飘地捻起一本,对着阳光欣赏封面的暗纹,仿佛那不是承载旧日悲欢的纸张,而是一件新得的首饰。
“正是正是,摆在书斋案头,最显格调。听说神里家的小姐也颇为赞赏?”旁边立刻有人附和,目光灼灼,仿佛买下的不是书,而是通往某个圈子的敲门砖。
“这书还有吗?”我直直愣在原地,看着有人朝我的视野里挤进一本书,“我要买十本!”
……啊?
这真的是买书,而不是什么鸡蛋大降价抢购场面吗?还有人搞代购,不是吧大家,真的假的?
像是经历了一场无声的硝烟。除了横幅和摆放书籍的架子,其余书籍都被一扫而空。而且因为有人没买到,还购置了一大批八重堂现在正在售卖的畅销读物,甚至一买就是两位数的购入。
就连样书都被清空了。那可是有错误影印所以只能变成样书摆着的装饰书啊……
我默默整理着被翻乱的冰凉的展台。
只不过……那些真正渴望听到故事的小竹,那些住在街头巷尾的孩子们——他们的身影,一个也没出现在这场抢购的喧嚣里。
我精心准备的,打算悄悄送给他们的几本预留书,此刻安静地躺在柜台下,像是对这场闹剧最无言的嘲讽。
心头的热望被冰冷的现实浇灭,只留下一点将熄未熄的余烬,不甘地灼烧着。
“哇!效果真是不错呢!”铭川小姐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她一边打理着我凌乱的头发,一边嘲笑荒谷女士的发型像鸡窝头。“远超出我们的预料啊。要不第二期和第三期凑一块得了,全都卖完,尽早下班!”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我装订过的第二期和第三期还需要封面装印,而它们相隔的时间并不近。所以肯定是第二期那批先到。不可以为了等第三期而延缓。
下午,我坐在小黑板旁边等了许久。
等到铭川小姐决定提早下班。不,她声称活动期间,任务完成就可以走人。
那好吧。看来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我原是想着,可能真的没什么人听吧。有些遗憾。
“苦荼?”
鹿野院活动着筋骨,从楼梯上走下来,“唔……苦荼小姐的故事会?嗯?结束了吗?”他环绕四周,没有一个人……
我摇摇头:“没有人听诶。”
因为书卖得太好了,原本预留到下午的书也被卖完了。有些人看到没书,甚至都没有停留就走了。
“啊?真的吗?可是上午……那盛况空前啊,我第一次见这么多人。下午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吗?”
鹿野院也有些惊讶,他上午来看过,远远张望,到处都是人呢。他本想着趁着休息,来看看,说不定还能捧捧场。没想到啊……
不得不让人有些唏嘘。理由是什么,他也猜得到。
我正打算收回凳子,他却拦住了我。“呐,苦荼老师,我想听故事。不如你讲给我听吧。”
我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他在开玩笑吗?
“诶,一个听众也是听众。怎么,你不愿意讲给我听吗?”他无辜一笑,随即找了个小凳子坐了下来,一副他已经准备好等待随时开讲的模样。
斜阳黄昏,我背对着光,望着他。他的眼睛里装着一整个日落。
因为一开始也没想着故事会可以吸引大人,所以我准备的故事基本上都是适宜孩子的偏童趣天真的。所以讲到后面,我看着鹿野院都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他奇怪地歪着脑袋。
“你不觉得……很荒唐吗?”
他倒是没笑。我叙说故事时,他也没出声议论,相反,他是个合格的听众。但可惜,我不是个合格的叙事者。
“没有啊……挺有意思的我觉得。”他朝我点点头,“你应该相信自己。你的叙事能力很厉害哦。我都忍不住想要继续往下听呢。”
哄我呢吧。算了算了。
我正当要继续开讲时,他用手止住了自己的嘴唇,示意我停下。我不理解,他指了指一旁。我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
是昨天的那群孩子。
他们像是刚踢完蹴鞠过来的。他们躲在告示牌旁边,露出一双双眼睛。被我逮到时,他们先是慌乱了一下,一两个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却又被彼此撞倒。只好老老实实出来。
“嗯,你的故事勉勉强强。”小竹环胸,一本正经地点评着。
“什么呀,小竹可喜欢了,刚刚叫他好几声他听得都入迷了。”春铃可不会说谎。
小竹被戳破心事,一副炸毛的样子,鹿野院淡然一笑,把我往他们的方向推了推,“快邀请你的小听众们入席呀。”
最后,夜幕将至,故事结束。
“那,那最后,你见到的兰那罗……他们,他们还在吗?”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他们。一定还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唱着歌。”
目送孩子们离去的背影,鹿野院靠在小黑板旁边,带着倦意:“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不过我小时候可没这些故事,哈哈……”
“那,鹿野院小朋友,要一起吃晚饭吗?”
“这个时间点啊……我都忘了这回事呢。嗯……那,走吧,学者姐姐?你请客吗?”
“不,我没钱。”薪水要到月末才发,我现在每天还得靠八重堂的盒饭以及铭川小姐的施舍捐赠活下去。
“可你叫我小朋友诶……”
“我是大朋友。大朋友没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