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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宁指尖轻顿,琴音悬在半空,未落。她没有睁眼,却已感知到亭外风向微变,檐角铜铃轻颤的频率乱了一瞬。萧景珩仍站在身后,呼吸平稳,可她知道,他也在等——等这一音落下,或断。

她终于收手,弦止声歇。

“明日去书肆,不必掩行踪。”她起身,将古琴轻轻推回石案深处,“他们既想听,便让他们听个清楚。”

萧景珩颔首,袖口微动,似要说什么,终是未语。玄影悄然退下,身影融入回廊暗处。夜风卷起梨花瓣,一片掠过琴面,又被她指尖轻轻拂入袖袋。

天光初透时,谢昭宁已换作素青布裙,发间只簪一支木钗,肩披薄纱斗篷。青霜紧随其后,扮作乡野姐妹模样,提着竹篮,内里藏着一方小弦琴。两人穿街过巷,直往西坊而去。

“小姐,真要去那茶楼?”青霜压低声音,“昨夜才抓了人,今日就出门,太险。”

“正因昨夜抓了人,今日才必须去。”谢昭宁步履从容,“三皇子既敢派耳目,必不会只守不动。他要的是乱我心神,扰我布局。我不躲,他反而摸不清深浅。”

青霜抿唇,不再多言。

听风楼茶肆临街而立,晨雾未散,已有三五茶客围坐。说书人醒木一拍,嗓音洪亮:“话说那镇北王,夜夜私会尚书府千金,琴剑相和,情意绵绵——”

满堂哄笑。

谢昭宁在角落坐下,低头啜茶。那说书人绘声绘色,竟将她与萧景珩描绘成私定终身的痴男怨女,连琴声传情、月下盟誓等细节也编得有模有样。茶客们拍案叫绝,有人高喊:“这谢家小姐,看着清冷,原来最会勾人!”

青霜怒目欲睁,却被谢昭宁轻轻按住手腕。

“别动。”她低语,“听。”

她闭目,指尖在膝上轻点,默运《心音谱》中的《察流曲》。此律不发声,仅以气息引导,专为探查言语背后的情绪真伪。她察觉到,说书人每讲到“私会”“情定”等词时,喉结微动,气息下沉,显是刻意强调;而提到“王爷赠玉”一段时,右手无意识抚过袖口,似在确认某物是否存在。

——他在演,但内容并非全然虚构。

谢昭宁睁开眼,从袖中取出一锭银角,待散场后悄然塞入说书人掌心。

“这故事,谁让你说的?”

说书人一怔,迅速环顾四周,摇头:“无人指使,都是道听途说。”

谢昭宁不动声色,从竹篮中小心取出小弦琴,置于膝上。她指尖轻拨,发出一段极低频的泛音,如风掠草尖,几不可闻。这是《心音谱》中最隐秘的一式——《引绪律》,不控人心,只测其情。她说:“我只想知道,是谁,每日付你银钱,让你编这些话?”

说书人呼吸骤然一滞。

谢昭宁捕捉到了。他提及“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收钱时,掌心出汗,右脚微微后撤,显是惧怕。她再问:“那人长什么样?”

“蒙……蒙面的。”说书人声音发紧,“从不露脸,只穿墨色长衫,说话带着江南口音。”

“男人?”

“像……像是女子刻意压低嗓音。”

谢昭宁眸光微闪。她继续拨弦,音波如细丝缠绕对方心神。她说:“他可曾留下什么物件?”

说书人犹豫片刻,终是开口:“有一次,他抬手递银袋,袖子滑落……腕上戴着一对翡翠镯子,绿得发亮,雕的是缠枝莲纹。”

谢昭宁指尖一顿。

缠枝莲纹翡翠镯——周婉柔的标志。

她缓缓收琴,低声对青霜道:“走。”

二人离了茶楼,穿巷而行。行至半途,青霜忽觉不对:“小姐,后头有人跟着。”

谢昭宁早有所察。她脚步未停,只将小弦琴交予青霜:“你先回王府,把今日所闻,一字不漏报与王爷。”

“那你呢?”

“我去趟慈云寺。”她淡淡道,“若那人真是周氏余党,必会再去联络。我要等他现身。”

青霜急道:“可您一人太危险!”

“正因我一人,他才敢靠近。”谢昭宁回头一笑,“记住,见了王爷,只说‘镯子绿如春水’,他自会明白。”

青霜咬唇,终是点头,提篮疾行而去。

谢昭宁独行至西街转角,拐入一条窄巷。她倚墙而立,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铃扣,轻轻一拧,铃芯微响。这是她养父所制的信器,声波极短,唯有特定之人能识。她静候片刻,果然,巷口人影一闪,一名灰衣男子匆匆而过,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随即加快脚步离去。

——是探子。

她缓步跟出,却不追近,只远远缀着。那人行至城南一处旧宅前叩门,门开一线,闪身而入。谢昭宁记下位置,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她步入镇北王府书房。

萧景珩已在案前等候,手中握着一封密报。见她进来,抬眸问道:“如何?”

谢昭宁解下斗篷,落座后徐徐道:“谣言出自一名说书人,幕后主使为蒙面富商,每五日付钱一次,专挑败坏我名节的内容编排。”她顿了顿,“那人曾露腕上翡翠镯,缠枝莲纹,绿如春水。”

萧景珩眼神一沉。

“周婉柔的镯子。”他冷笑,“她被押入大牢不过数日,竟还能在外操控舆论?”

“未必是她亲自所为。”谢昭宁指尖轻敲案面,“更可能是她早先豢养的爪牙,在她入狱后继续行事。那镯子,或许是她留下的信物,用以取信于人。”

萧景珩站起身,踱至窗前。窗外梧桐叶影斑驳,映在地面如碎玉。他沉默片刻,忽道:“昨夜抓的小太监,供出三皇子近来频繁召见江湖术士,似在筹谋什么。”

谢昭宁眸光微动:“他急于翻盘,必会借势而起。若此时京城再传我与你私通的谣言,动摇你的声誉,朝廷清流必会施压,甚至逼你交出兵权。”

“所以他与周氏残党联手?”萧景珩转身,“一个要毁你清白,一个要乱我军心?”

“正是。”谢昭宁凝视他,“我们不能再被动应对。那蒙面人既敢收钱造谣,必有据点。我已记下他联络的旧宅位置,只需派人盯梢,便可顺藤摸瓜。”

萧景珩盯着她,忽然道:“你方才说,那镯子绿如春水?”

“是。”

他嘴角微扬,眼中寒意渐盛:“周婉柔有一对祖传翡翠镯,但她从不戴那副。她真正贴身佩戴的,是一对色泽稍暗的,说是‘养久了才有灵性’。如今却让手下戴着显眼的那副招摇——这是故意露破绽。”

谢昭宁一怔,随即明白:“她在示警?还是……在引我们去?”

“不管是哪一种,”萧景珩走到她面前,伸手将案上小弦琴轻轻推向她,“我们都得走一趟。”

谢昭宁抬眼看他。

他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错拒的坚定:“明日我去城西书肆,你留在府中,等消息。”

她未应,只将手指搭上琴弦,试了一音。

清越入耳。

萧景珩看着她,忽然低声道:“你不怕吗?”

她指尖微动,又弹一音。

“怕。”她轻声说,“可正因为怕,才不能退。”

窗外,一片梧桐叶缓缓飘落,砸在窗棂上,发出轻微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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