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传令官的话音落下,大殿内死寂如铁。
火光映在金砖上跳动,像未熄的余烬。谢昭宁指尖搭在琴弦,没有抬头,只轻轻拨了一下。音极低,却直入人心。她听见了——皇后呼吸一滞,心跳乱了半拍。
这半拍,藏不住。
谢昭宁开口:“方才您说‘谁也不能动我’,可当我说破您非正统血脉时,您的心跳停了一瞬。这不是愤怒,是心虚。”
几位老臣微微抬头。太医院首座垂眼不语,手指却悄然掐了脉息,确认自己方才所感无误——那瞬间,皇后的气血确实逆冲三寸。
萧景珩向前一步,玄色长袍扫过金砖。他不再看皇后,只对殿外道:“传独孤漠供词。”
玄影从侧门走入,手中捧着密封卷轴。他脚步沉稳,右臂缠着布条,血迹已干。他将卷轴递出,单膝点地。
萧景珩接过,亲手展开。
“据国师独孤漠亲笔供述:楚氏婉容,本为前朝庶族之女,借胎换子入宫,冒充世家血脉。十七岁入宫为妃,实因先帝无子,其母族以秘法调换龙胎,伪造出身。登基后,为掩盖真相,策划尚书府灭门,斩断前朝遗脉线索;又命本师挖掘前朝宗庙,寻‘血祭苍生’之术,欲以邪法稳固权位。”
他念一句,殿中便有一声轻响。或玉笏落地,或衣袖抖颤。
“供词附有手印与蛊虫契约为证,藏于凤仪宫密室青铜镜阵之下。”
大臣哗然。
一人猛然站起:“欺君!秽乱宫闱!此等女子岂配居中宫?”
另一人颤声道:“难怪当年选秀清洗旧妃……原来她怕被人认出身世!”
皇后脸色骤白。她想开口,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里。她不是怕这些话被说出来,而是怕——它们真的成了定论。
她猛地转向皇帝:“陛下!这是污蔑!是他们串通好的假供词!您不能信!”
皇帝坐着不动。他手里握着玉圭,指节发青。
谢昭宁再次拨弦。
这一次,琴音微扬,带着一丝回旋的哀意。是《追忆引》的第一段。她没有弹全曲,只是让音波缓缓扩散,像风吹过湖面。
皇帝身体一震。
他想起了什么。
那年登基大典,皇后站在他身边,低声说:“只有我们才是真命天子,别人都是多余的。”
那时他以为她是深情,现在才懂,那是恐惧。
他还记得她如何逼他废掉两位知情的老妃,如何坚持清查所有宗谱记录,如何在他提起先帝遗诏时突然晕倒。
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闭上眼。
再睁开时,眼里没有痛,也没有怒,只有一种沉到底的疲惫。
“来人。”他的声音很轻,却传遍大殿,“摘去凤冠,褫夺印绶。”
两名宫人上前。一人伸手去解凤冠,皇后猛然甩头:“滚开!我是皇后!我是四皇子生母!你们敢动我?”
那人顿住。
皇帝看着她,终于说出那句话:“楚氏婉容,德行有亏,谋逆犯上,即日起废为庶人,幽禁冷宫,终身不得复见。”
圣旨出口,便是铁律。
凤冠被强行取下,九尾珠帘摔在地上,碎了一地。印绶扯落,红绸拖过金砖,沾了灰。
皇后站着不动了。她的头发散了,脸上泪痕已干。她不再哭喊,也不再挣扎。
她只是笑。
一声,两声,越来越响。
“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她盯着谢昭宁,嘴角慢慢渗出血丝,“我只是棋盘上的一颗子。你们掀了棋盘,可下棋的人还在。”
没人回应。
侍卫上前架她。她任由他们拖着走,回头最后一眼,落在谢昭宁身上。
“你赢了琴,赢不了命。”
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
大殿重归寂静。
火光还在跳,但已弱了许多。有人低头,有人叹气,有人悄悄看向丹墀上的两人。
谢昭宁的手指还在琴弦上。她没动,也没说话。十年了,她等这一天太久。可真到了这一刻,心里却没有喜,只有空。
她轻轻抚过第七弦,低声道:“真相不是武器,而是归途。”
萧景珩收剑归鞘。他没看群臣,也没看皇帝,只看向她。
她抬眼,两人目光相接。
那一瞬,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懂了。
皇帝仍坐在龙椅上。玉圭断了,裂成两半。他低头看着,忽然问:“景珩,你说……朕这些年,到底在护一个什么样的江山?”
萧景珩转身,拱手:“臣不知。但从此刻起,臣愿与谢姑娘一同守住它。”
老臣中走出三人,齐齐跪地:“臣等愿辅新政,肃清朝纲!”
其余大臣陆续跪下。不是因为怕,是因为信。
谢昭宁望着空荡的凤座位置,轻声道:“接下来,还有事要做。”
萧景珩点头:“血祭钥匙还未收回,残党仍在暗处。”
她手指微动,琴弦轻响。这一声,像是提醒,也像是准备。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
一名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扑倒在地:“启、启禀陛下!冷宫方向……冷宫方向传来钟声!连敲七下!是……是前朝废宫才用的报丧钟!”
众人一惊。
皇帝猛地抬头:“那种钟,早就封死了!谁还能敲?”
谢昭宁瞳孔一缩。
她记得那钟。小时候养父讲过,前朝覆灭那夜,就是这钟声响起,随后全城大火。
她立刻拨动琴弦,启动《心音谱》探向宫外。
音波刚出,指尖忽颤。
她“听”到了——不止一道情绪波动从冷宫传来。其中有怨恨,有疯狂,还有一股熟悉的阴冷气息。
不是皇后一个人。
还有人在响应她。
萧景珩已抽出剑:“封锁东西六宫,任何人不得进出。”
谢昭宁迅速收琴起身:“不对,她不是要逃,是要唤醒什么。”
话未说完,远处钟声再度响起。
这次更近。
不是从冷宫,是从地底。
整座大殿轻轻震动了一下。
金砖缝隙间,浮起一层极淡的红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