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正低头检查琴弦,布条上的血迹已经干了。窗外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晃了一下。她抬眼,看见那支带字的箭还握在手里,“子时”两个字边缘焦黑。
门外铠甲声未散,萧景珩的声音低沉响起:“别碰窗框。”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卫奔至廊下,单膝跪地:“王爷,乾元殿急报——陛下突然昏厥,口吐白沫,太医束不住脉!”
谢昭宁猛地站起,琴匣差点打翻。她顾不上手伤,抓起外袍就往外走。萧景珩已大步走在前方,玄冥剑未归鞘,寒光映着宫道石砖。
两人一路疾行,穿过三道宫门。越靠近乾元殿,守卫越多。殿前禁军持戟列阵,气氛紧绷。一个太监跪在台阶上发抖,手中托盘里放着半块糕点,颜色发灰。
殿内灯火通明。皇帝躺在龙榻上,脸色青白,嘴唇泛紫,呼吸微弱到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几名太医围在床前,额头冒汗,谁也不敢动手。
楚皇后披着素色长衣跪在榻边,头发散乱,眼里含泪。她一见谢昭宁进来,立刻抬头,声音颤抖却清晰:“镇北王与谢氏女勾结刺客不成,竟敢以奇毒谋害天子!方才宫道厮杀未尽,此刻圣上便遭毒手,不是你们是谁?”
殿中百官纷纷侧目。礼部尚书上前一步:“陛下若有个闪失,江山动摇。二人刚经历围杀,形迹可疑,理应暂押!”
萧景珩一步跨入殿心,挡在谢昭宁身前。他没看任何人,只盯着皇后:“你说他们下毒,证据何在?”
“证据?”皇后冷笑,“方才刺客为何专攻偏殿?为何偏偏是你们二人脱身?如今圣上突遭剧毒,脉象全无,还能有谁?”
太医院首座颤声开口:“回禀诸位大人……帝脉已绝,药石难救。”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几位大臣立刻转向谢昭宁,目光如刀。
谢昭宁没有动。她闭上眼,指尖轻轻触碰耳坠银铃。《心音谱》悄然运转,感知如丝线般探向龙榻方向。
她听见了。
一丝极细的心跳,在死寂的胸腔里挣扎跳动。像冬夜里将熄未熄的炭火,微弱,但未灭。
她睁开眼,声音平稳:“陛下没死。”
众人一愣。
她往前走了两步,直视太医院首座:“你刚才说脉绝,是你不敢治,还是根本没摸清?‘九幽冥’寒毒封经闭络,表面无息,实则生机尚存。若一个时辰内不解,才会真正断气。”
皇后猛地站起:“妖言惑众!你一个女子,懂什么宫廷秘毒?”
“我不懂毒。”谢昭宁看着她,“但我听得见心跳。”
她转向萧景珩:“我愿以性命担保,若救不醒陛下,甘受凌迟。但若此刻停手,等来的就是真龙驾崩。”
萧景珩盯着皇后,缓缓开口:“本王亲自监看全过程。若有异动,唯她是问。”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殿中侍卫无人敢动。
皇帝身边的老太监犹豫片刻,终于点头:“准……准她试。”
谢昭宁立刻走到案前。太医递来药方,她接过一看,眉头微皱。纸面干净,字迹工整,但当她指尖掠过墨痕时,《心音谱》捕捉到了执笔人当时的恐惧——心跳紊乱,手部肌肉僵硬,明显是被迫书写。
这方子不能用。
她放下药单,淡淡道:“此方三味主药相冲,服之必损心阳,加重毒性。”
太医脸色一变:“你……你胡说什么!这是宫中百年验方!”
“百年验方不会让人死得更快。”她抬头看向萧景珩,“取附子、炙甘草、桂枝各三钱,温阳通络,先稳住心脉。”
萧景珩点头,立刻命亲卫去太医院取药。
谢昭宁没再说话,转身从随身琴匣中取出短琴,放在暖阁小案上。她调了调弦,开始轻拨一段《安魂引》。
音律低缓柔和,一圈圈扩散开来。皇帝原本微弱的呼吸,竟慢慢变得平稳了些。
皇后站在殿角,手指紧紧掐住掌心。她看着谢昭宁抚琴的背影,眼中恨意翻涌。
这时,煎药的小火炉已在偏室架起。谢昭宁起身过去查看火候,一边低声对萧景珩说:“毒不是从饮食进的。”
萧景珩靠在门边,目光锐利:“你说什么?”
“陛下唇色泛青而不黑,胃中无腐味,说明毒源不在入口。”她盯着炉火,“我在他枕边闻到一丝冷香,像是雪魄兰混了冰蟾粉——这种香能透皮入血,日积月累才爆发。每日能近身换香囊的人,只有皇后。”
萧景珩眼神一沉。他不动声色,抬手对门外亲卫做了个手势。那人会意,迅速退下。
殿内气氛凝滞。大臣们或站或坐,没人敢大声喘气。老太监守在龙榻旁,每隔片刻就伸手探一次鼻息。
药熬好了。
谢昭宁亲自端碗,用银簪试过无变色,才缓缓喂入皇帝口中。药汁顺着嘴角滑落,有一滴落在龙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她把空碗放下,重新坐回琴边。手指搭上琴弦,继续弹奏《安魂引》。每一次拨动,都精准对应着皇帝残存的心跳节奏。
时间一点点过去。
皇帝的手指忽然抽动了一下。
守在一旁的太监惊呼:“陛下……陛下动了!”
谢昭宁没停琴。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稳住,并未解毒。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
萧景珩站在龙帐外,剑仍未归鞘。他的目光扫过殿中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偏殿门口。那里,一道身影一闪而过,裙角杏黄,正是皇后离去的方向。
暖阁内,谢昭宁的手指仍在琴弦上轻轻移动。她的虎口布条又渗出血来,但她没察觉。
炉火噼啪响了一声。
皇帝的呼吸,比刚才深了一分。